憐香見君懷瑾能說能笑，想來傷的不重，便問：“既然你醒了，要不你自己擦擦？后背我?guī)湍??！?p> 君懷瑾點點頭：“好?！?p> 憐香善解人意的搬了個小凳來，把銅盆放在上面，帕子搭在盆沿上，起身的時候再把床帳放下來，遮住里面的春光。
君懷瑾自在多了，雖然她是女帝，在宮中的時候?qū)m女太監(jiān)伺候的人一大堆，但他們一般只服侍她更衣戴冠，沐浴的時候她是不留人在身邊的。
可能是和母親在一起養(yǎng)成的習(xí)慣，她喜歡事事親力親為。
在自己家尚且不習(xí)慣被人伺候，更別說在這樣一個陌生的地方，面對一個不太熟悉的人。
君懷瑾解開自己的上衣，用一只手打濕帕子后隨意的攥了攥，習(xí)武之人力氣大，攥得差不多她就拿著帕子把前面細(xì)細(xì)的擦了一遍，再脫了褲子擦腿。
之前沒注意，現(xiàn)在脫了衣服才發(fā)現(xiàn)，身上青一塊紫一塊的，傷還真不少，雖然不嚴(yán)重，但架不住多，難怪感覺哪哪都疼。
她哭笑不得的咕噥：“真是鬼迷心竅了……”
當(dāng)皇帝第一條準(zhǔn)則就是不能心慈手軟，不然別有用心的人就會蹬鼻子上臉，可在繡安堂，那一瞬間她還真的沒想那么多，看到蘭沉璧被困住，她立刻就沖了過去。
如今想來，真是“色令智昏”啊。
后背實在夠不到，君懷瑾便喊了憐香：“麻煩憐香姑娘幫我擦擦背。”
“好。”憐香轉(zhuǎn)過身來，重新擰了帕子，讓她趴在床上，從肩頭開始擦起，一邊擦她一邊感慨：“沈姑娘的皮膚真好，又白又滑?！?p> “憐香姑娘不是嗎？”君懷瑾下巴枕在自己的手背上，感受著憐香輕柔的力道。
憐香搖搖頭，又想起君懷瑾看不見，低聲說：“我是這幾年在樓里養(yǎng)出來的，其實我小時候，長得挺丑的，因為吃不飽飯，面黃肌瘦?！?p> 君懷瑾挑眉，這是要和自己談心？
她想了想，蘭沉璧對憐香似乎很放心，倆人的關(guān)系也不錯，那聽聽也無妨。
“憐香姑娘有家人怎么會淪落到青樓？是家里太窮了，實在養(yǎng)不活？”
憐香眸光微黯，“嗯，我們家在邊境外的小村落里，那里很窮，還時常被搶掠，可因為村里很多人和外族通婚，所以城里也不愿意接納，大家只能一直靠種田糊口，我們家有四個孩子，我是最大的那個，下面還有一個妹妹兩個弟弟?！?p> 君懷瑾眉頭緩緩皺起，“這么多孩子，想養(yǎng)活確實不容易?！?p> “是啊，我妹妹先天不足，小時候就體弱多病，又吃不飽飯，最后活活餓死了?！?p> 即使過去這么多年，憐香再提起的時候還是會有些難過，“剩下的糧食都可著兩個弟弟，他們吃飯，我喝米湯或者啃粗餅，趕上天災(zāi)，顆粒無收那年，一家人都吃不起飯了，只能把我賣了換糧，養(yǎng)活兩個弟弟?！?p> 憐香嘆息一聲：“其實那個時候城里還是挺缺人的，要是賣男孩，價格還更高一些，可村里誰家舍得賣兒子呢？最后只能是女兒遭殃，這也是周城的青樓格外紅火的原因?！?p> 君懷瑾沉默良久，“所以你被賣到了折袖樓？”
“沒有，一開始我被賣到了其他的小窯子，因為我那個時候又瘦又黑，看起來很不起眼，所以我爹覺得大青樓肯定看不上我，就把我賤賣給了小窯子，那個時候和我一起被賣的還有同村的八九個姑娘?！?p> “八九個？”君懷瑾詫異的問：“這么多？”
“嗯，可惜后來很多不堪受辱自盡了，我因為丑只能做雜役，卻被人污蔑偷了客人的東西，打一頓扔了出來，正好遇上了折湘媽媽路過，見我可憐，就把我?guī)Щ亓苏坌錁恰?p> 其中艱辛和過程，憐香沒有細(xì)說，她頓了頓，把帕子放回盆里，起身拿來干凈的衣服給君懷瑾，“其實樓里的很多姑娘都是被折湘媽媽撿回來的……給，一會兒穿上，小心著涼?！?p> 說著她要拿起君懷瑾的夜行衣，君懷瑾頓了一下，還是讓她拿走了。
憐香察覺到她態(tài)度的變化，微微笑道：“洗干凈我會給你送回來的?！?p> 她把衣服放到盆里一起端走，走到門邊的時候才頓住腳，頭也不回的說：“所以你不用擔(dān)心我泄露你們的秘密，要是沒有折湘媽媽和沉璧，我早就不知道死在哪兒了，任何對她們不利的事，我都不會做的?！?p> 說完她打開門，君懷瑾的聲音自她背后傳來，“謝謝你告訴我這些，我會記住的?！?p> 憐香有些訝異，對她的話似懂非懂，但也沒有再問，點點頭，出去把門關(guān)上。
君懷瑾拿著衣服有些吃力的一件件穿上，面無表情，眼神微冷。
讀書的時候，她常見書中寫百姓苦，但只見過榮華富貴的她，對這個“苦”的程度不太了解，很多時候都只有個模糊的概念。
后來長大一些，從母親的口中，知道了女子的不易，但那依然只是個概念，畢竟在朝堂上，敢當(dāng)面表現(xiàn)出對自己不滿的，還只是少數(shù)。
可來到周城之后的所見所聞，給她上了沉重的一課。
隨處可見的乞丐，無家可歸的孩子，甚至被迫嫁人的李繡芳，以及被賣換錢的憐香。
這些都是她高坐明堂上看不到的。
她更是難以想象，為了養(yǎng)活兒子而選擇賣掉女兒，這樣的人竟然不是個例，而是一大群！
不漂亮的，只能被賣到那些下三濫的窯子，窯子里的生活她沒見過，但聽說過，沒錢的才去窯子消遣，去了之后多半就是為了泄一己私欲，里面的姑娘一天就要接待很多客人，不然也不會有那么多人不堪受辱自盡。
多可悲??！
君懷瑾嘲諷的笑了笑，貧苦地區(qū)的孩子從出生起就是一件隨時可以被賣掉的貨物，按照相貌被分為三六九等，從來由不得自己做主。
這一刻，她忽然明白了父親和母親設(shè)置繡安堂的良苦用心。
可沒想到，這為救老弱孤貧于水火設(shè)立的繡安堂，竟然成了那些人藏污納垢的老巢！
她攥緊了拳，冷笑一聲，“無論如何，都得把這些人連根拔起！”
非扶
眾生皆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