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秘密
1996年,1月9日。是我第一次見到她的日子。
我媽和我爸離婚了,我跟著我媽一起搬出來了。我站在新家的窗子邊,往外看,這里的樹好高,我好想爬樹,感覺會很好玩。我低頭向下看,看的一個小女孩,她穿得好臟,衣服上全是油質和污泥,臉上還有一些小劃痕。她好像想爬樹,真笨,爬都爬不上去,跳什么跳啊。她看到我在看她了,她還沖我扮鬼臉,小笨蛋。好想和她一起玩。
原來她叫明天啊。她是我樓下的鄰居。媽媽今天下午還帶了一箱核桃去她家拜訪,介紹我們認識,我知道,媽媽怕我適應不了新環(huán)境,幫我交了個新朋友。
我開始和她一起上學,一起回家,一起吃冰淇淋,一起寫作業(yè),一般都是我去她家抄她作業(yè)。因為我想見到她,想天天和她在一起。我經常送她巧克力吃,她一直以為是我喜歡吃,其實我一點都不喜歡吃甜的,也不喜歡吃巧克力,我送她巧克力只是因為我覺得巧克力苦中帶甜的味道和我第一次見她的心情一樣。那天因為父母離婚,我很傷心,但是遇見她,我很開心。
我喜歡打籃球,我技術還可以吧。她老纏著我打籃球,她小小的一只,真怕一不小心就把她撞倒。讓著唄??粗敲聪矚g我做的菜,我真的很開心,就連挑蒜都變得有趣起來。這是喜歡嗎。我覺得是。
真的搞不懂,她是看不出來我喜歡她嗎,我表現得不明顯嗎。我送她運動會獎牌,她怎么也沒有很開心啊,那我就多贏幾塊來送給她,說不定她就開心了呢。她最近怎么和那個男生走得那么近啊,還等他一起回家,她不和我一起回家了。我寫了很多情書,每一封都是給她的,我都給她了,我一天寫一封,一個星期給她一次??墒呛闷婀?,她明明收下了,為什么不給我回應。她看了嗎,應該沒有吧。沒事,反正我還有很長的時間,我等得起。小笨蛋,我喜歡你。你知道嗎,不知道也沒關系。我知道就行。
她和那個叫北橋的男生在一起了。我不喜歡那個北橋,他明明有喜歡的人,我都看見他和那個女生表白了,人家拒絕他了,但是最后北橋和明天在一起了。好想和他打一架。煩死了。明天喜歡他什么啊。怎么不可以試試喜歡我呢??吹剿捅睒蛟诩覙窍陆游?,我感覺心好痛,心上好像被壓上了一塊大石頭,好大好大。我只好對她說恭喜你啊。我明白即使我現在跟她說北橋喜歡的人不是她,她也不會相信的。所以我沒說,沒事,如果北橋真的對她不好,我就打死他唄。反正我拳頭硬。
北橋居然真的喜歡上別人了。我去找他打了一架,他怎么不會珍惜呢。他問我,你喜歡明天嗎。我不知道該怎么說,因為我不知道我對你的感覺只可以用“喜歡”來描述嗎。我覺得不可以?!跋矚g”太單薄了,“愛”太厚重了。那就用“我愿意”吧。我愿意陪你去任何地方,我愿意陪你吃任何我不喜歡吃的東西,我愿意陪你回家,我愿意打籃球讓你,我愿意就這樣陪著你。打了一架,當然,運氣太差,被老師發(fā)現了。我不后悔。
高考成績出來了,我考得一般般,她考得很好,沒事,只要我還讀書,我就可以和她去一個城市。上次我去她家的時候,我趁她不在的時候問她媽媽,看看她都填了什么地方。最后,如愿以償,我和她一個城市。但是我們隔得好遠,我要坐很久的車才到她學校,但是,我愿意。我陪她吃飯,等她下課,我全部的時間都是她的,我又想和她告白了。
我準備好了,買了97朵玫瑰。我猜她一定會問我為什么是97朵,當然是因為97是一百以內最大的質數,代表著我對她的心始終如一??墒呛孟裎矣滞砹?。她談戀愛了,我看見那個男人幫她拉開車門,摸她的頭,跟她說話的時候眼睛有光,她也是。
我回家了,躺在床上,睡不著。月亮一點都不圓,還沒有星星。我覺得我該吃藥了。我一直都有嚴重的抑郁癥,是我爸爸遺傳給我的,可怕吧。沒事。我覺得,我還好??吹剿笥讶傩恼掌?,感覺她很幸福,很開心。行吧。我還可以等。
今天,我被送到醫(yī)院了。自殺未遂。我媽來了,她哭得稀里嘩啦的,我只能安慰她沒事的。結果出來了原來我那混蛋老爸的暴躁癥也遺傳給我了,雙重疾病的影響下,我開始自殺。好痛苦,吃了好多藥,好想活下去啊,都還沒跟她說我喜歡她呢。我餐桌上的97朵花怎么枯萎了呢,不可以,不可以枯萎。
越來越嚴重了,我開始掉頭發(fā),我吃不下飯,但是我真的想活下去,我就把藥當飯吃。一把,兩把,一天,兩天。我在醫(yī)院跟自己戰(zhàn)斗的時候,聽到了她的婚訊。母親跟我說起這件事的時候,我一笑而過。母親說,明天都要結婚了,你也要趕快好起來啊,以后的日子還長著呢,要好好的??墒俏以趺从X得,我不會好了呢。
在她婚期的前幾天,我都忍住不適,天天好好吃飯,可還是吐出來了。我的頭發(fā)已經全部剃掉了,我好像已經不年輕了,可是我才29歲啊。怎么會這樣。我想她一定不想看到我這個樣子,可是我真的好想她啊。我好想明天。好想好想。
今天是她結婚的大喜日子,她請了許多親朋好友,也算是高朋滿座。那個男人對她很好,但肯定沒有我好,那個男人會幫她把碎發(fā)整理到耳后,會幫她擋酒,會幫她揉揉站累的腰。如果我早一點告白,會不會今天站在她身邊的是我呢。不會。因為我有病。我敢?guī)е@樣不健康的身體待在她身邊,我怕我會失手打她,我怕我會拉她一起去死,我好怕傷害她的人是我,那樣我會殺死我自己。
我對她老公說恭喜你們啊。這是我第二次對她道喜。挺好的,起碼她過得挺好的??粗P切的眼神,我不敢說出我的病,我怕她害怕我。我說沒事的,只是最近太忙了。她叮囑我要注意身體。我點點頭。
看她過得好,我就放心了,我好像真的撐不下去了。母親每天為我忙前忙后,早已疲憊不堪。母親長了好多白頭發(fā),她總是怨恨我老爸遺傳這些病給我。我也好恨啊。好痛苦。我的骨頭好痛,我的心也好痛,它好像不會跳動了一樣,一頓一頓的。我清醒的時間越來越少。怎么辦,我還想見見她。
翻到以前我們一起去博物館的合照,她笑得好甜,她有一刻喜歡過我嗎。我真的不知道。應該是沒有的吧,她好像一直都把我當成一個很好的朋友。我就知道。我跟我媽說,如果一天我真的不在了,我希望我的遺照可以用這張照片上的我。因為那時候我們都很開心。我媽說,不會的,你還年輕,老天爺不會那么早就帶走你的。是這樣嗎,希望吧。我讓我媽給我買了很多巧克力,我天天都吃。她好像還不知道我生病了,要不然為什么不來看看我。哦哦哦,我忘了,我沒跟她講。我真是越來越笨了。
我本來想給她留下點什么,后來發(fā)現,她好像不需要我了。她家庭美滿幸福,我只有一身病痛。好吧,沒事。我真的活不下去了,我今天居然拿花瓶砸我媽,我媽流了好多血,她的眼淚混著血一直流。醫(yī)生后來帶她走了,她也住院了。
那天晚上我準備了一瓶安眠藥,一把水果刀。我沒有跟我媽和明天留下一句話,因為我不想給她們負擔。我對不起我媽,也對不起我自己。我沒有明天了,也看不到明天了。我好想明天啊。她好像一直都不知道我喜歡她吧。她只知道我喜歡巧克力??墒撬龑ξ业恼J知連這點都是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