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權(quán)貴階層的‘花’樣人生不同,普通百姓的日子,幾乎是一眼可以望到頭。
這天,楊老左依舊是第一個到的東市。
就在他剛剛將攤子鋪開不久,一個聲音在他身后響起。
“老人家,四根油條,一碗豆?jié){。”
“哎喲我這剛來,油還沒熱呢,得勞您多等一會兒了?!?p> 楊老左偏了偏頭,彎腰招呼道。
“沒事兒,我不急?!?p> 那個聲音回答道。
楊老左越聽越熟悉,忍不住轉(zhuǎn)過身走近了幾步。
那桌邊坐著的人,正是蘇平。
“公子?!”
楊老左驚呼一聲,確定了之后更是急得跺了跺腳,“哎喲喂,老漢可算把公子您給等來了。”
“多日不見,沒想到老人家還記得我。”
蘇平笑了笑。
“能不記得嗎?”
楊老左吹胡子瞪眼,從懷里摸出一個布包遞給蘇平,“老漢這些天就沒睡過一個好覺,公子趕緊收回去!”
蘇平愕然,打開布包,發(fā)現(xiàn)是一枚二兩重的銀錠。
這……老漢惦記到了現(xiàn)在?
見蘇平在發(fā)愣,楊老左又笑了笑,道:“老漢知道公子您心善,只是公子不知道,這陣子老漢天天都做夢,那些老兄弟們在夢里,指著老漢的鼻子罵忘恩負義……您看,老漢頭發(fā)都愁白了。”
說著,楊老左低下腦袋,露出頭頂給蘇平看。
確實,比之初見時,楊老左的白發(fā)有明顯增多。
“好吧……”
蘇平摘下腰上的錢袋,將銀錠放進去,又摸出一些銅錢,對楊老左說道:“吃飯付賬天經(jīng)地義,連上回的一并算吧。”
“公子……好嘞!”
楊老左愣了一下,接著露出燦爛的笑意,將銅錢收下。
等油條和豆?jié){端上來,楊老左又喋喋不休的跟蘇平說起了定國公。
無非就是定國公如何神機妙算,如何用兵如神,將蠻族打得找不著北的事跡。
還說什么難怪蘇平人這么好,原來是來自國公府。
看得出來,楊老左是個十足的話癆。
蘇平一邊吃喝,一邊耐心的聽著楊老左講故事。
其實這些故事在上次他就已經(jīng)聽過了。
但這一次,聽起來感覺卻完全不一樣。
他很想告訴楊老左,定國公是定國公,國公府是國公府,這里面的差距大著呢。
然而看楊老左那與有榮焉的樣子,蘇平還是沒能開這個口。
這就是國公府。
外有定國公鎮(zhèn)壓一方,內(nèi)有眾位兒媳妥善經(jīng)營。
恐怕自己若是敢說國公府的半個不字,光是陽京地界,一人一口唾沫就能將他給生腌了。
最終,蘇平什么都沒說,跟楊老左打了個招呼,便向無涯書肆走去。
此時天色尚有些昏沉,然而隔著老遠,就能看到書肆里點了燈火。
門是虛掩著的,蘇平也不客氣,直接推門而入。
柜臺上一盞油燈搖曳,卻不見劉掌柜人影。
“掌……”
蘇平剛剛開口,柜臺后猛地鉆出一個人頭,嚇得他‘柜’字都吞了回去。
那人頭頂著黑漆漆的眼圈,雙目無神呆滯,如同行尸一般可怖。
僅僅過了一瞬,那雙眼里就突然爆射出駭人的綠光來。
劉掌柜騰地一下站起來,迅速繞過柜臺,一把攥住了蘇平的胳膊:“后面呢?后面怎么樣了?十萬將士來了沒有?”
“……”
蘇平有些愣神,一時沒能反應過來。
其實自己說什么大賣,多少帶點兒忽悠的興致,心里并沒有什么底氣。
在前世,媒體文是當之無愧的流量王者,其特殊的寫作手法,往往讓人欲罷不能。
可這里畢竟是異世界,又是封建時代背景,到底能不能吃得開,完全是不確定的。
但現(xiàn)在看劉掌柜這幅憔悴模樣,跟癮君子似的……
威力真有這么大?
“愣什么,快說??!”
見蘇平不說話,劉掌柜忍不住再次催促。
“先別急,我有幾個問題請教?!?p> 蘇平心念微動,一個模糊的想法漸漸成型。
“問題?”
劉掌柜眼中露出一絲疑惑,然后猛然清醒過來,連忙松開蘇平:“哦哦,在下失禮,公子請問吧?!?p> “掌柜覺得這話本如何?”
蘇平問道。
劉掌柜皺了皺眉,思索片刻后道:“情節(jié)十分精彩,處處勾人心弦,非常難得,但……”
“不是正統(tǒng)文體,對嗎?”
蘇平笑著補充,“你想說,我的話本太過白話,讀起來無甚韻味,不符合當下風尚。”
媒體文自然不能用拗口的書面文風,不然將會缺少情緒渲染。
讀倒是能讀,只是那樣的話就喪失了媒體文的主要賣點。
“正是?!眲⒄乒顸c了點頭。
“那掌柜可有想過一個問題,為什么同樣的情節(jié),大部分人寧可去聽書,也不自己購買話本呢?”
蘇平又問。
“一是因為聽書的花銷更低廉,二是說書人……你是說?!”
劉掌柜不假思索,回答到一半的時候才猛地驚醒。
“二是因為,書面文體對于很多人來說,太過晦澀難懂,與其買話本看,倒不如去茶樓聽人說書?!?p> 蘇平慢條斯理道,“堂堂大慶京都,整個中州最繁華的地方,權(quán)貴不知凡幾,真的缺一個月多掏幾兩銀子的人嗎?”
或許大慶缺富人,但陽京絕對不缺。
一桌普通的席面都要三四兩銀子,酒樓卻從來沒缺過生意。
也正是這些一頓飯幾兩銀子往上的人,寧可去茶樓聽書,也少有買話本的。
倒也不是看不懂,而是話本這東西,本就是娛樂性質(zhì)強過文學性質(zhì),讀得費心費力那還能叫娛樂嗎?
然而偏生就從沒有過人用白話寫話本。
中州的歷史上,話本很早就誕生了,但那些人寫話本,都是臨時應急而已,賺些銀子繼續(xù)回去苦攻儒道。
直到十幾年前,蠻族之患暫緩,才漸漸出現(xiàn)了徹底以寫話本為生的人。
可想而知,蘇平的白話體話本,對當下的話本行業(yè)來說,是多么顛覆性的創(chuàng)新。
劉掌柜內(nèi)心如驚濤駭浪,一時說不出話來。
“掌柜覺得,若是將此部《將軍恨》刊印成冊,會有多少人愿意掏銀子?”蘇平目光灼灼的盯著劉掌柜。
“你想出書?”
劉掌柜終于反應了過來,頓時心跳加速。
《將軍恨》太勾人了,雖然越看越氣,但越氣越想看,就很詭異。
以他多年的眼光來看,單就是這個話本的劇情,絕對要比清泉居士的要更加賣座。
更別說,白話體這種文風,一旦推廣開來……
“正是?!?p> 蘇平點了點頭。
他最開始的打算,是將話本整個賣給書肆,等于是版權(quán)買斷。
但劉掌柜的表現(xiàn),讓他臨時更改了決定。
想想看。
無涯是陽京第一書肆,在這兒當掌柜,看過的話本數(shù)量,絕對不是一般人可比。
連劉掌柜都狀如瘋魔,還擔心話本不火嗎?
既然明知會火,買斷和分成傻子都知道該怎么選。
“昨日不知大家當面,在下怠慢了?!?p> 劉掌柜心念電轉(zhuǎn),突然對蘇平抱拳一禮,“還未請教大家怎么稱呼。”
這可是財主,得趕緊彌補一下關(guān)系。
“大家不敢當?!?p> 蘇平還了一禮,“敝姓蘇,掌柜喚我蘇小子便可?!?p> “蘇公子?!?p> 劉掌柜不敢托大,又一禮后切入正題,“出書的話,在下建議先請人抄錄十余冊,看看讀客們的反應再做打算?!?p> 聞言,蘇平心里泛起嘀咕。
抄錄?
自己那幾兩銀子,夠抄幾本?
“這個先不急?!?p> 想了想,蘇平有了注意,伸手從懷里掏出一沓紙張放下,“此是另外一部,名為《公子入贅》,劉掌柜不妨先看看?!?p> 劉掌柜:“……”
蘇平也不在意,閑庭信步的走了出去,留下劉掌柜獨自在風中凌亂。
新話本是昨晚寫的,同樣只有全本的一部分。
至于內(nèi)容,當然也不是什么好東西。
講的是一個深藏不露的儒道年輕大佬,為報恩改頭換面入贅侯府,給侯爺夫人洗腳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