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只請了4天的假,方仁野回到刺鳥的時候距他離開已有兩個星期。
工作室里有人安慰他,大多還是不解甚至不屑于他的行為。
他看著那些離自己很遙遠的眼神,同樣回以不屑。認為從這一刻起自己的人生將變得很簡單,只是追逐理想,或者當做是這樣一個身份也好。
聽聞方仁野回來了,周幸趕到公司。
她穿過往日一切的舊景,去尋找一個新的人。
練習室空空如也,她擔心方仁野未去和邢林見面會對他的前途有影響,也同樣擔心失去唯一親人的他會是什么樣的狀態(tài)。
相對于周幸的焦急,方仁野表現(xiàn)得太過平淡。他拿著一杯咖啡出現(xiàn)在周幸身后。
“姐找我嗎?”
“阿野?!?p> 周幸回頭,撞到了他臉上的脆弱,一陣心悸。
“我去倒了杯咖啡?!彼麚u了搖手里的水瓶,繞開周幸走進練習室,靠著墻邊的長凳坐下。
見到她方仁野不自覺的會想到施明山,那種感覺很復雜,無法表述,只能又將它歸入毫無波瀾的平靜。
腳步聲走近了。他扭頭看著夢一邊碎落一邊走了過來,有些怕,他愛上的是自己父親的妻子。
不過,她的樣子又好美,穿著比平時厚實了些,寬松的白色翻領斜肩羊毛衫,黑色的長裙,頭發(fā)矮矮的往后扎著,留了一股魚尾似的卷發(fā)掛在耳旁。心臟就被她這樣的溫柔緩緩揉捏著。
“我其實不太會安慰人?!敝苄颐銖姷拿蜃煲恍?,側身在他身旁坐下?!靶睦镞€……還可以吧?”
“沒關系。沒問題的?!?p> 方仁野沒敢繼續(xù)看她,喝了一口咖啡,盯著對面的鏡子。
不出所料,鏡子里的她也很美,像是從白玉蘭里伸出的花蕊般。
“你沒去成都的事不用擔心,已經(jīng)解釋過了,邢林也很理解?!?p> “嗯。”
“施導是他的老師,你的角色沒問題,好好調整狀態(tài),過段時間直接去走個過場就好了?!?p> “知道了。謝謝姐?!?p> 嘴里雖然說著謝謝,方仁野心里卻是不夠尊敬。施明山在他這里的印象可是壞透了。負心漢,毫無責任感,欺凌弱小。
“打起精神來?!币姺饺室耙恢睕]什么反應,倒是逼得周幸有些尷尬,抬手朝他背上猛拍了一下,訕笑著,“一個人沒問題的。以后你可以當我們是你的家人?!?p> 吃了一驚,方仁野皺著眉扭頭,只見周幸的笑臉溫柔中透出苦楚,面部肌肉的排列極為勉強。他的眉垂下了,她的表現(xiàn)牽動著他的感受。
“家人?”
“我和你的年齡雖然差得沒有那么大,不過施導也是你長輩的年紀了。阿野,你放心相信施導。他能教你很多事情的……”
周幸一提到施明山,好像就沒辦法停下嘴來,方仁野越聽越難受,越聽越煩躁。
瞥眼,他首次覺得這個女人嘴里講出的話不是自己想要聽到的,失落的同時五味雜陳。
好像是她所有的經(jīng)歷和話語都躲不開施明山。
不過自己未嘗不是,未來、現(xiàn)在所愛的人、不愛自己的母親和愛自己的外公都與施明山脫不開關系。
腦中突然生出一個關于施明山的疑問,讓還沒出生就被拋棄的兒子做自己老婆的情人是什么樣的感受呢?
可怕的惡人。
都是可怕的惡人。
“姐?你為什么一直在提他?”
周幸驚愕。
“你不恨他,討厭他嗎?他這樣對你?!?p> 說著方仁野再去細看周幸臉上的表情。算了,他看不透。明明揣著柔情,又有鐵娘子的模樣,為什么還要主動地將自己囚在一個壞出墨汁的老頭子身邊。
令人憎惡。
“他是一個六十多歲的老頭,不過他有錢,夠出名。你不接受我是因為怕他抓住把柄,有證據(jù)好日后拋棄你,凈身出戶嗎?”
難以言喻的看著他,周幸終于搞明白為什么今天看到方仁野的時候總覺得和以往不一樣。
他失去了敬畏。
周幸不言,只是掃視了一遍后起身離開方仁野。
她是一個理想主義者,千瘡百孔之后仍會相信生活是美好而簡單的,你如何對待它它就會如何對待你。
她保護自己的方式就是從不看向深淵。
知道言語惡劣,方仁野卻不以為意,甚至有些洋洋自得。
全世界的不開心也會被自己的痛苦襯托得不錯。
不會有人比他還糟糕。
他可記著,是周幸親口說過“并不覺得年輕的時候說錯話,得罪人就是錯的,甚至可以再犯。”
當然可以再犯,他的身份,會是一個免死金牌。
方仁野撥打立哥的電話,詢問拍電影的事。
立哥的說法和周幸差不大,已經(jīng)定了他的角色,只是多了要再等一段時間的原因。原來在他回家的這段時間,施明山因為勞累過度入院,需要一段時間調養(yǎng)。
初聞施明山入院,方仁野心里譏笑,世道好輪回,蒼天饒過誰??稍谝估飬s翻來覆去的睡不著了。他不知道施明山的情況是否嚴重,以前聽聞他的心臟有問題,那現(xiàn)在是舊病復發(fā)?還是又添新疾。
周幸是在照顧他嗎?
是不是因為他們吵了架,不愉快所以推波助瀾?
還是……
眼前浮現(xiàn)四年前在荔浦影視基地的那一段時光,剛過六十的施明山在片場罵人、在臟水里講戲、在零下的天氣里連跑數(shù)十次的背影。那時候方仁野還覺得他的身影和一個年輕人無異。
每個人都有他的惡,也有不可否認的好。施明山對電影的付出,仍舊是方仁野所崇拜的。
他撥通了周幸的電話,響了幾聲之后,電話被接起。
對面的聲音柔弱的,沒什么力氣。
自己為什么沒有留意到她的疲憊呢?方仁野自責。
“我聽立哥說施導住院了?情況怎么樣?”
“沒事?!?p> “我,今天,對不起?!?p> 對面長久的沉默提著方仁野的心,他無法猜測接下來的對話。大有可能她不接受自己的道歉。
“知道了。沒關系?!睂Ψ筋D了頓,“還有謝謝你提醒我。不過我并不在意他的錢,他的錢就給他拍電影好了,我能養(yǎng)活自己?!?p> “你討厭我了嗎?”方仁野思量一番。
“生氣的時候會?!?p> “我能做什么嗎?需不需要我?guī)兔Γ俊?p> 電話那頭再次沉靜,方仁野抓著手機焦急的等待回應。他想見施明山,也想見周幸。
終于那邊傳來了回應。
“我想見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