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仁野坐在車里,他垂著頭不想去看兩旁幾乎要擠入車道的人群,也不想要車輛駛到終點。從擋風玻璃透進來的閃光愈烈,他抬起了頭,擔心的朝后車看了一眼,準備下車。
站在松軟的地毯上,視線與比仲夏正午的陽光還要灼目的閃光燈相交,令人產生不真實的感覺。他回頭,仿佛施明山下一刻就會出現(xiàn)在他的視野里。
但這是妄想。與所有人一樣,他不得不接受這個現(xiàn)實?!恫凰励B》的首映會,同時也是施明山的告別會。
在這里,已死之人將向所有人告別,化作不死鳥,伏巢重生。
讓人聲再鼎沸一些,燈光再耀眼一些吧。像火焰,熊熊烈火,燒出最純潔的灰燼。
后車駛入停車位,方仁野在石階處轉身駐足。他在等里面的人。她的哀傷,或許旁人不懂,不過,又何須去懂。
車門打開,周幸優(yōu)雅的走了下來,她著一席金絨黑裙,胸前別著一朵白花。圓帽上鋪下的黑色網紗遮住大半張臉,留出奪目的紅唇與頸上白色的珍珠項鏈。堅韌中透出的寂寞,猶如煙草彌漫且令人上癮。
方仁野躬身朝她伸出了手臂。
帶著黑色手套的手輕輕搭了上來,沒走兩步,他就感到那只手用在自己手臂上的力道越來越大,竟叫他發(fā)疼。
“周幸,周幸?!?p> 兩旁的記者大聲喊著。
她聽到了,愣了一下。臉上的表情有細微的掙扎。不過還是拉住方仁野,挺直身體微笑著站在石階上回身看去。
她是笑著的,沉定幾秒,輕輕撥開了面上的黑色網紗,優(yōu)雅地微笑著環(huán)視身下黑壓壓的現(xiàn)場。
方仁野大驚,又很快站好了位置,留給記者們足夠的拍照時間。
燈光太強烈,他睜著眼睛,感受著周幸搭在自己手臂上的重量,突然在一片白茫茫中,看到了施明山。
為什么?大腦的欺騙會如此溫柔又如此殘忍。
為什么人的一生會如此短暫,非要留下想念你的人呢?
影片放映之前。施明偉、迪奇,還有和施明山交好的各類代表都上去致辭,甚至于方仁野這樣一個毛頭小子也有說兩句的機會,周幸卻一直坐在位置上。
燈光漸暗,影片開始放映,內場不時有抽泣小聲傳出,方仁野忍著淚,扭頭看看坐在身側的周幸,又繼續(xù)盯著銀幕。
也許是摻雜著的感情太多,他已經不能分辨這到底是不是一部好的電影。一剖為二,《不死鳥》毫不留情的記錄了施明山的前半生,他的“順風順水”,他的風流,還有迷茫痛苦和掙扎。
有這樣一個人,他本來可以活得很好,就算是任性的隨意選擇一條路都可以輕松自在。卻找了最難走的一條,一條讓他四十歲白頭,讓他差點破產的路。
但僅是被外人窺看到的人生,電影能表達的也不過萬分一。
無論怎么樣,方仁野認為施明山是快樂的。他的感情大多都給了電影,也將自己的一生從始至終都交給了電影。
影片落幕,黑色的屏幕上字幕不斷滾動。密密麻麻瞬的名字是為了電影付出的每一個人,雖然他們只在此刻短暫的出現(xiàn),可他們的付出值得每一個人尊重。不是每一個人都是明星,不是都有露臉的機會。但是因為他們才撐起了這個表面光鮮的事業(yè),和夢想。
歌聲停了,熒幕黑了,燈光還未亮起。寂靜的兩耳突然出現(xiàn)雜音,施明山出現(xiàn)在銀幕里。畫面中他先欠身向主持人打招呼,隨后坐在影廳的座椅上開起了玩笑。出演過的、導演過的電影海報,片段紛旋而過。最終鏡頭停在了他的臉上。
施明山側身翹腿倚著,臉色先是嚴肅的,隨即放下腿,淺淺一笑。
“我認為電影不是必須的,沒有了也行?!?p> 明明說的是反話。方仁野縮在椅子上,壓著下巴,用手撐著眼眶,想要借此忍住淚水。
周幸看著對面熟悉的人笑了起來,一顆淚珠從她的眼下掉落,劃過臉頰。愛上這樣一個男人,對她來說是一件極其自豪的事。
畫面突然黑白。
那是《繁星海灣》片場,滿頭白發(fā)的施明山穿著格子襯衣和灰色的馬甲。他手里拿著劇本,還是那個一直沒有變過的笑容。
對著攝像機。
“休息。休息啦。還拍什么拍。你們也休息一會兒吧?!?p> 說完轉身離開。
這是他最后的影像。
留給活著的人。
曾經榮耀,昨日高光,新人如斯,長路依舊。
周荔枝
最后兩章攢到了節(jié)后發(fā)布 寫作這部作品的過程去是愛上一個男人的過程,必須帶有濾鏡,也必須平等的看待他的好惡 曾經想進入這一行,不過總不可能事事如愿 到如今連熱愛也不覺得純粹,我希望至少還存在。事物的傳承需要傻子也需要精明人,需要清高也需要銅臭,需要好人也需要壞人,需要坦途也需要坎坷,需要行內人也需要行外人……因為它既是寶也是草,既是一出偉大的正劇,也是一部會完結的鬧劇。 曾經榮耀,昨日高光,新人如斯,長路依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