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是慶安四十九年年嫁給父親,后來娘家落魄,娘給父親生下秋家的嫡子后就已病入膏肓,郁郁離世后,父親又娶了幾房姬妾,卻沒有立任何一個人為正妻,也許父親就是這般對娘好。幾房姨娘都不敢犯了忌諱。
轉(zhuǎn)年又入了秋,皇天頒下圣旨,大舉選秀,可父親說,此時的皇上已然是重病纏身,女兒若是參選了,一旦選上,不出年便要成了寡婦,所有人都知道無故避選是死罪,可父親寧愿遵從圣旨將我送去待選。
是日入夜,睡眼惺忪,我正坐于榻上暗傷,父親輕推門而入,伴著微弱的燭光,我轉(zhuǎn)過頭去,輕輕問他
“父親,您難道會為了一個宮妃之父的名聲而將女兒拋給一個膏藥不進之人么”
“為父已是朝廷的三品大員,要這么些名譽有何用,去參選未必是壞事,當今朝堂難渡,皇上年老,人心蕩蕩,你如今十七,是你最后一次參選的機會,若得以嫁與宗親,也是放下了父心底的一塊巨石啊”
“我情愿自己是鄉(xiāng)下野姑子,嫁得尋常郎君,也免了多面爭斗”
我捻起帕子沾了沾眼淚,耳后是一聲沉悶的嘆息又干咳,我不知所措。
翌日清晨,侍女端上一件青綠繡蓮緞子的宮裝和瑪瑙白玉簪子一支,知我不喜奢華,便免去了胭脂水粉的堆砌,也學虢國夫人般“淡掃蛾眉朝至尊”,若是不顯眼,那便和我的意。
進了皇城,原本熱鬧無比長安街的喧鬧便已遠去,馬蹄踏在石板上,清脆之余聽得出被規(guī)矩束縛般的有序。
嬤嬤攙我下了馬車,便被帶到了貞元殿的前院里,我來的算晚了,紅墻綠瓦的院里似有幾十位待選的官家出身的姑娘,若是尋常壯年的皇帝,姑娘們也許會談談笑笑,可一想到一會兒要面對的是皇上,卻又都低眉掩遮傷感,有的伏在蘭花臺上欲哭無淚,若在天家皇院里哭泣,那定是不想要好命了。
半晌,有位公公拉長了嗓音,朝著院里喊道“奉皇上口諭,宣趙綰意、嚴萬儀、成欣、沈文琴四人覲見”
她們低著頭,尾隨著宣旨公公進了貞元殿,我在腦海里設想著,如果誰被選中,誰家歡喜誰家愁,不到一盞茶功夫,便已宣了十二人走,遙望從貞元殿走出去的姑娘們,大多卻是垂頭喪氣,難道皇上要大量選妃嗎?
我沉浸在自己的遐想世界,耳邊多了一刀溫婉的聲音。
“看什么呢”
我抬眼一見,正是位身著素白的美人,眉眼哀愁。大抵是與我一樣的心情。
“你看那跑走的姑娘,是不是難遂了心愿”
“又能如何呢”她說。
宣旨公公叫到了她的名字,我記得的,叫奚曉,想著自己與她相似,便跑到離貞元殿最近的亭臺觀望,稍許走出四位姑娘,三位手里攥著花,一位將玉綴香囊藏進了袖子。
奚姑娘似乎看到了站在亭臺上的我,向我欠身行了禮,揚長而去。
我看的真真的,那玉綴香囊被塞進白色的袖子,奚姑娘的袖子。
“喂喂,我剛剛聽人說,剛剛那個白色裝束的姑娘,被賜給了維親王,好像不是皇上選妃,而是給維親王選妾呢”迎面一個玲瓏小巧的姑娘迎上來,拍了拍我的手,似乎在安慰我。
“那真是恭喜她?!?p> 當宣旨公公叫我的名字時,我便在心中祈念菩薩,請她遂了我的心意,莫要踏足皇宮。
與三位姑娘并排入了貞元殿,內(nèi)置金絲簾,織金毯,金銀茶盞,我稍稍抬眼,正中是正襟危坐的皇上,左邊像是皇后,右邊像是一個皇親
“臣女叩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皇后娘娘千歲萬福,拜見維親王”
未聽見“平身”一詞,皇后娘娘就先發(fā)問
“皇上,衷兒至今才都選了一兩個新人,臣妾甚是著急”
“既然都不愿意選,朕替他選,左邊那個秀女叫什么”
小太監(jiān)又用尖細的嗓音喊道“兵部侍郎倪通之女倪云煙,年16”
臣妾瞧這個不錯”
“皇阿瑪,額娘,兒臣不是不想選,實在是沒有喜歡的”
“胡鬧,你是朕的太子,一兩個可不成”
“那兒臣也要自己選”
“皇上,臣妾做個主如何,倪云煙溫婉端莊,是個好人選呢”
“皇后覺得好,那便就是好”
維親王用手撐著臉,百無聊賴的看著小太監(jiān)將玉綴香囊送到倪云煙手里,倪云煙謝了恩,進來前低沉的臉龐上卻勾了勾唇,也許是出乎意料的驚喜吧。
“太仆寺卿秋萬里之女秋長璽,年17”
我跪下身子,接受著皇上與皇后的審視。
皇后搖了搖頭,皇上也沒多說什么只聽得一句“撂牌子,賜——”的話音未落,維親王邊說了句“慢著”
“怎么,衷兒是看上這個女子了?”皇后發(fā)問道。
“皇額娘,兒臣不做他想,不過是想自己選幾個,先下手為強罷了”
“哈哈,你看看衷兒,何時被你這般調(diào)停過!你呀!”
皇后雖然風韻猶存,卻眉眼尖厲,她盯著我看了一會,道了句“好”
下頭的人就將花換成了玉綴香囊,送到我的手中,謝恩之后,仿佛像是在火海中被水淹了一樣,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又失去了自己所愿的。維親王只是看了我一眼,便轉(zhuǎn)過頭去,我現(xiàn)在該思考,是否這是個好結(jié)果。
出了貞元殿的宮門,我又見到了那個熟悉的身影,一身素衣。
“奚姐姐,怎的還在此處啊”我快步走向前,將同行的倪云煙也一起叫了來,
“聽聞你入選,我替你高興,好在事情不是我們想的那樣”
她莞爾一笑的樣子,像是春風拂過的沃土,萌生一陣暖意。
“妹妹倪云煙,向兩位姐姐問好”
“同好,以后便是同一屋檐下的姐妹,不必如此生疏了?!?p> 三人間似有說不完的話,出了正宮門就是暫時的別離。
在名位定下來之前,我們都還有這短暫的自由時光,以后會發(fā)生什么,全然都是個未知數(shù)。
此時是皇帝的晚年,維親王即太子還未登基,選的女子名位只能定為庶福晉、格格、侍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