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人并沒有在多米安倒塌的府邸停留多久——且不說天上還下著大雨,按照約拿對黑域的了解,很快,這里就會陷入暫時的混亂之中。他不太清楚拉文那·夜歌會不會按照他們之前決定的事情,重新建立焦渴領(lǐng)的政權(quán)——但是那和他已經(jīng)沒有關(guān)系了。
“畢竟他只是個酒館老板嘛?!眰虮俸傩χ?,自言自語道。
他現(xiàn)在覺得渾身舒暢,雖然戰(zhàn)氣被消耗得一丁點都不剩了,身上還帶著幾個大口子,但是還是不知從哪里出現(xiàn)了一股力氣,讓他扶著長劍,從地上站了起來,然后帶著他的雇主跌跌撞撞地向城外走去。
“真是管殺不管埋的惡劣男人。”艾莉爾跟在他身后評價道。
“肯定是不能再在焦渴領(lǐng)里面停留了,”約拿對少女的話置若罔聞:“還好我把路上需要的所有東西都帶了出來,大小姐。”他扭頭對艾莉爾說:“我們先出城,然后找個地方休息一下?!?p> 弗拉瑪隔著塵煙,看著遠處街道上呆呆站著的三個孩子:“他們最后會怎么樣?”
“大概能活下來?!奔s拿笑了笑:“接下來的路,需要他們自己走,我們是沒有辦法的,大兄弟?!彼み^頭,不再去看那幾個小小的身影。
紅發(fā)的傭兵也回過頭來:“也對,我為什么還要在意這些事情呢?”他捂著自己肩膀上的傷口:“說到休息的地方,我倒是知道一個不錯的去處,離這里不遠,你們相信我嗎?”
艾莉爾對傭兵使了個眼色,約拿會意:“你現(xiàn)在就算抓了我,也沒有地方去換賞金了吧?”他哈哈大笑:“我為什么不相信你?”
“好,那就跟我來?!备ダ斵D(zhuǎn)了個方向:“我們先出城,然后走幾公里山道,就可以到達那里了?!?p> 幾個人避開因為城鎮(zhèn)中心倒塌而顯得亂糟糟的街道,路過那些正走出自己的家門,詢問到底發(fā)生了什么的行人,在雨中奔跑著。很快,他們就走到了焦渴領(lǐng)的北門,看門的衛(wèi)兵顯然也是懵的,被約拿威脅了一頓,就放他們出去了。
從北門出去,面前就是南境最后的一小片平原了。從城門處遠眺,能看到西邊煙靄繚繞的納斯里沼澤,而東邊是一條奔騰的長河,在落日的余暉下,如同銀色的緞帶般,閃閃發(fā)光。
“回頭,回頭。”弗拉瑪扳了一下約拿的肩膀:“我們上山。”
“?。俊眰虮剡^頭去,這才看到,他們背后還有兩條狹窄的山道——焦渴城本身就是建在兩座陡峭高聳的山壁中的谷地上,此刻,紅發(fā)的傭兵正帶著他們往其中一條山道上走去。
艾莉爾有些費力地攀爬著山道的臺階——她這具身體的腿太短了。少女有些冷漠地看著前面健步如飛的兩個男人,瞇著眼睛進入了虛化的狀態(tài),按著約拿的肩膀,輕飄飄地飛了上去。
她環(huán)視四周,山道兩側(cè)沒有什么樹木,都是光禿禿的巖層和飄飛的塵土,偶爾能看到一些人類居住的痕跡,但是也很少。這里不是物產(chǎn)豐富的群山,富庶的安布爾山脈的支系在進入黑域之后,就變得貧乏和窮困起來,可能因為這里實際上是一片死火山。
少女回憶了一下她學過的地理學知識,了然地點了點頭,她應(yīng)該是沒有記錯的。
所以這里當然也沒法養(yǎng)育山民,或者類似的族群。更何況,多米安大概把整個焦渴城附近所有的人口都塞到了自己的城鎮(zhèn)里面,就更不能指望兩側(cè)的山上有活人了。
“這條小道是山上的哨兵放哨的時候建造的,”弗拉瑪在前面說道:“不過據(jù)本地人說,已經(jīng)很多年沒有用過了,畢竟上一次在焦渴城有戰(zhàn)爭還是三十年前,我們都還沒出生呢?!?p> “是多米安戰(zhàn)勝了塔里德,成為新的焦渴城主的那一次吧?!奔s拿隨意地說:“哎,娘的,黑域這地方就是這么回事?!彼麌@了口氣:“誰能保證自己下一次不被干掉呢。”
“并不是黑域,其他地方也是一樣的?!鄙倥穆曇魪暮竺?zhèn)鱽恚骸叭说纳?,和世上的一切相比,過于孱弱,過于渺小,因此人們才會想要組成國家,組成社群,組成團隊?!彼宕嗟穆曇粽f:“想要活下去,就得和世界上的一切戰(zhàn)斗才行?!?p> “大小姐,我也想像你一樣能說出這么有哲理的話,我該干什么?”約拿笑出了聲。
“如果你是認真的話,我建議你多讀書?!鄙倥畤烂C地說:“不光是傳奇小說,你得學會讀各種各樣的書?!彼h在半空,敲了敲約拿的腦袋:“人對世界的認知越清晰,越深刻,就越有機會跨過界限,覺醒自己的起源——除非你認為你的天賦已經(jīng)可以以武入道了?!?p> 傭兵小小地吃了一驚:“這還和覺醒起源有關(guān)系?”
“當然有關(guān)系?!鄙倥畤@了口氣:“你離這一步實在是太遠了,保鏢先生,你好歹把自己的實力先提升到銀之階巔峰…”她無奈地看著約拿:“算了,當我沒說,純戰(zhàn)士的位階提升本來就慢,更何況你這么一個窮鬼,攢夠足以提升到銀之階的戰(zhàn)氣估計都得好幾年?!?p> “她說的沒錯,約拿。”弗拉瑪在山道的盡頭停了下來:“戰(zhàn)氣的提升是一方面,你對于世界的認知和理解是另一方面?!彼牧伺膫虮募绨颍骸安贿^你這家伙的戰(zhàn)氣倒是不用擔心,底子很扎實,就和常態(tài)一樣砍人就成,速度不會慢的?!?p> “我的雇主大人是金之階的法師,你就不要在我面前裝大尾巴狼了,老兄。”約拿嬉皮笑臉地伸出長長的胳膊,勾住了紅發(fā)傭兵沒有受傷的那只肩膀:“這是哪里?”他稍稍觀察了一下四周,這地方看起來像是哨兵修筑的木屋。
“進去你就知道了?!备ダ斏衩氐卣UQ劬?,看得約拿后背一陣發(fā)涼:“這不會是什么妙妙屋吧?”
“廢什么話!”紅毛一腳踢在約拿的屁股上,把他踹進了屋子里:“后面還有一道門呢!這個木屋就是個幌子!”
約拿一頭撲進了小屋里,站穩(wěn)身子,發(fā)現(xiàn)這里不過是很日常的居所,有床,爐灶,書桌,一張簡陋的柜子,和一個后門。他打開后門,氤氳的熱氣鋪面而來,把他沖得直往后退——“搞什么!這山上有溫泉嗎!”
“嚷那么大聲做什么?你是哪里來的土包子嗎?”弗拉瑪罵罵咧咧地走進屋子:“把你的盔甲什么的都脫了,去泉眼那邊沖一下傷口,然后上藥?!彼故呛苁炀?,進屋子就開始脫衣服,剛脫了個上衣,他突然覺得哪里不對:“呃,這位大小姐,你可以去泉水的另外那個角落,中間有幾塊石頭擋著。”
“沒事,你們就在這里脫,”艾莉爾已經(jīng)掏出了本子:“今天我也不洗澡了,先把你們兩個畫下來再說。”
約拿鬼叫一聲,穿著衣服一頭沖出了后門,大概是跑到溫泉邊上去換衣服了。弗拉瑪?shù)谋砬榻┯擦似饋恚骸斑溃銈儭恪恢笔沁@樣的嗎?”
“我也搞不明白啊,”少女無辜地歪頭:“我以為你們黑域的男人是那種豪放派的,但是這家伙害羞得要死?!彼龂@了口氣:“我還是個未成年人呢,他怕什么?”
“你不是說你今年二十多歲了嗎……”紅發(fā)傭兵吐槽道:“而且,我覺得他怕的就是你是未成年這一說?!彼麌@了口氣:“這家伙肯定有什么女性恐懼癥?!闭f著,他已經(jīng)脫光了上衣,只穿著一條褲子,從柜里拿出傷藥:“大小姐你自便,我們就不打擾你了?!?p> 說罷,他也關(guān)上門,走出了屋子。
艾莉爾的表情卻有些奇怪——剛才弗拉瑪脫衣服的時候,一閃而過的,她好像在男人的胸口看到了什么圖案。
她思考了一下,沒有去換衣服,而是仔細地打量著這間小屋的構(gòu)造。
紅毛傭兵沖洗傷口,換藥的時候,溫泉里的約拿已經(jīng)只剩下一個腦袋露在外面了。他看了約拿這副樣子,不由得哈哈大笑:“你清洗傷口了嗎?別把我的泉水弄臟了,小子!”
“你放什么屁,我自己又不是沒藥!”傭兵黑色的腦袋沉到水里,吹出一連串的咕嘟咕嘟的泡泡,玩得倒是很開心。
“那就好?!备ダ斠沧哌M了霧氣里,他還提著兩個瓶子,丟了一個給約拿:“來一口,如何?”
“什么鬼東西?”約拿拔開瓶塞,噸了一口:“好家伙,亡靈產(chǎn)的酒?果汁?你可真有錢?!?p> “我花了點價錢從吸血鬼的商會買來的,他們說是什么混合調(diào)味酒精飲料,我也搞不懂,反正味道還不賴?!备ダ攲W著約拿,把整個身子塞在溫泉里,愜意地長出了一口氣。
黑發(fā)的傭兵卻從水里鉆出了上半身,把瓶子里的酒一飲而盡:“這個好喝,感覺也不會讓人醉倒了?!?p> 紅發(fā)的傭兵轉(zhuǎn)過頭去,看到男人胸口的紋路。七道長短不一的黑色的花紋從心臟處延伸而出,曲折蜿蜒,形成一個大約是圓形的形狀。
他的眼神突然銳利了起來:“約拿,你胸口那個,是紋身?”
“哦,這個啊,我老師說是胎記。”傭兵楞了一下:“你怎么也問這個?”
弗拉瑪沒說話,他從水里站了起來,一口喝干了瓶子里的酒。在他的胸前,有一個形狀幾乎一模一樣的紋身——只不過是逆時針旋轉(zhuǎn)了四十五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