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過賈大人。”幾十個五大三粗的大漢,帶著包袱,先后涌進(jìn)鹽政衙門。
但是你就說這么多人,手上還拿著兵刃,包袱里的鎧甲鐺鐺作響,就算八大鹽商撤了耳目,他也能知道這些人是來干什么的。
“嗯,日后就勞煩諸位了?!辟Z珝點(diǎn)點(diǎn)頭,幾十個披甲的武卒應(yīng)該能撐到義烏軍入城,再不濟(jì)給他爭取一個逃命的時間也是可以的,雖然除了正門,兩個側(cè)門,一個后門都堵死了,唯有拼死一戰(zhàn),不成功,唯身死耳。
“孫科帶著他們下去吃些東西,養(yǎng)精蓄銳?!辟Z珝對一旁逗狗的孫科說道,孫科將小奶狗塞進(jìn)懷中,點(diǎn)點(diǎn)頭,帶著幾十個人下去。
還有三日,情況也是愈發(fā)危急,賈珝的大軍就像在八大鹽商的脖子上懸了一把利刃,不知道什么時候就會斬下,代價就是八大鹽商也像一把利刃懸在了他的脖子上。
好在八大鹽商不過一些散兵游勇,雖說有七千人,但死傷率超過三成不潰散就可以稱為精兵,這七千個臨時拼湊出來的下人小廝,又能有幾分本事。
林如海從后院走出,他痊愈之后又被陳識調(diào)養(yǎng)了幾日,兩頰上都多出肉來,不像之前氣若游絲,面若餓鬼。
但林如海臉色卻不太好,他不過停了幾日,他鹽政衙門大小官吏基本就全被滲透,不止官吏,就連下面的鹽丁也沒有幾個干凈人了。
“林伯父可有心事?”賈珝端起茶輕抿一口說道,日子逼近,他反而更加平靜,沒有了往日之急躁。
“無礙,只是這情況倒是比我想的還差?!绷秩绾u了搖頭說道。
他既然痊愈自然要辦完中毒之前的公務(wù),也就是查賬,越查越是膽戰(zhàn)心驚,這件事別說他和賈珝,就算是嘉佑帝也兜不住,以清正廉潔著稱的內(nèi)閣首輔蘇正倫收受的賄賂也不下百萬,更何況其他六位,所涉及的銀子足有數(shù)萬萬,足以稱為古今第一貪腐案,上至閣老,下至兩淮縣令官吏,沒有一個干凈的,林如海雖早有心理準(zhǔn)備,還是不免心頭一震。
“那又如何,你我早已箭在弦上不得不發(fā),若是沒有這筆銀子,大齊可就真完了?!辟Z珝淡淡開口說道,他在九邊待了六年,是一步一步爬上來的,比誰都知道遼東士卒有多難,奮戰(zhàn)在大齊最前線,直面如狼似虎的瓦剌韃靼,軍餉卻短了好幾個月,就連棉衣兵甲也不齊全,若在不發(fā)餉銀,置棉衣,兵變是遲早的事,未必不會有前世女真入關(guān)之事。
“卻是如此?!绷秩绾|c(diǎn)點(diǎn)頭,此舉無異于殺雞取卵,用兩淮換天下,朝廷一時間拿不出這么多的官吏,起碼在一段時間內(nèi),兩淮之地官吏都會稀缺,但鈍刀子割肉來不及了,一家哭好過一路哭,一路哭好過天下哭。
林如??粗ê炔璧馁Z珝起了惜才之意,還是想勸上幾句,無論是他,還是陳識,都在賈珝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初生牛犢不怕虎的朝氣,真是讓人羨慕。
“承了你的情,我也需勸你幾句,你如今一舉功成,風(fēng)頭正盛,天下都要避你鋒芒,哪怕陛下也需對你容讓三分,但若是一朝失勢,卻是好似入了無間地獄,再無翻身之可能,你還年輕,便是二十年后你也不過不惑之年,木秀于林風(fēng)必摧之?!绷秩绾?粗Z珝勸道。
賈珝要是能從八大鹽商掏出銀子來,就算是要娶個公主,嘉佑帝也能給他,要錢給錢要權(quán)給權(quán),但冥冥之中一切都以標(biāo)好了代價。
林如??粗Z珝,真是起了惜才之情,做事雖魯莽稚嫩了些,但這性子是極好的,沉穩(wěn)果斷,他才二十歲啊,再給他二十年又能如何。
“木秀于林,風(fēng)必摧之?!辟Z珝仰天看著頭頂?shù)奶旎ò澹従忛_口說道。
“我曾經(jīng)唯一的想法就是活下去,要是遠(yuǎn)大一點(diǎn)的,便是帶著我這一大家子人好好活下去,活出個人樣來,我在京城只待了兩日,我卻感覺到了如同溺水一般的無力感,這攤水太深了,我這個小蝦米只能隨波逐流?!辟Z珝頓了頓,繼續(xù)開口說道:
“如今我想退卻是退不了了,我如今處于風(fēng)口浪尖,稍有不慎便有船覆人亡之難,林伯父還看不清局勢嗎?”賈珝將手指微微伸進(jìn)茶水,指尖傳來的熱意讓他清醒了不少。
“唉……”林如海長嘆了一口氣,他又如何看不清,這盤棋無論是賈珝還是他,都不過棋子而已,執(zhí)棋人也只有嘉佑帝。
不理政事,從此閑云野鶴,不過一時之幻想,到了他們這個地步,要么不做,要么做絕,金盆洗手只會引來禍患,他只有一乖女,早就將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他所為的不過是理想而已。
但他真的希望賈珝能夠激流勇退,他已經(jīng)大半截身子入了土,死在追逐理想的道路上早已無怨無悔,而賈珝的精彩才剛剛開始,他不應(yīng)該,也不能就這樣埋葬在政治斗爭之中。
而賈珝的意思也很清楚,他不會退,無論福禍他受著便是。
他在這個世界所牽掛的無非就是兄嫂弟妹而已,他若是沒有發(fā)跡還好,現(xiàn)在的他沒有任性的資格,他如果輸了,死的不是他一個人,這一船人都逃不了,顧清明趙天德,乃至陳識林如海,都得下去為他開路。
“也罷,你意已決,我不便多說?!绷秩绾u搖頭,自己終究是老了,想當(dāng)年他也如此,意氣風(fēng)發(fā),孤身入京赴考,金殿問策名震京城,不然也不會被當(dāng)時的榮國公賈代善選中,成了賈府的乘龍快婿。
“無論如何還是多謝林伯父良言相告?!辟Z珝施禮拜道。
無論林如海還是陳識既然能對他說出這樣一番話,無論對錯,這個情他賈詡認(rèn)。
林如海扶起賈珝,看著賈珝漆黑清澈的眸子,微微失神,他看到了賈珝雙眸之下所隱藏的殺意和冰冷,讓人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