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臨淵城刑律堂中,兩排座椅上坐滿了上年紀的人。
所有人的無一例外地看著大堂中,那個跪在地上不斷磕頭,滿頭大汗的胖子。
“各……各位大人!各位長老!你們可要相信我!”
“這實在是天大的冤枉啊……”
此人正是何月嬋的舅舅,劉鵬。
自從昨日,幾位下探的外姓長老平安回歸,并帶回幾張樹皮樹枝后,族內一時抓不到那樹妖,便索性放棄了求證,直接把劉鵬叫來審問。
不用試探也能看出,這劉鵬不過是肉體凡胎,一介俗人,毫無修為在身。
面對生死考驗,這位跑商多年的老油條是直接選擇了服軟,什么都交代了出來……
只是,他交代的內容里,并沒有眾人想聽的部分。
“劉鵬,你倒說說看……為何那下界紅樹妖,化形后的外表與你完全相同,乃至神態(tài)舉止都有類似?”
大堂上座,一個矮小的身影不斷開口審問。
刑律堂首座,大長老青正斌。
此人須發(fā)皆白,身材干縮如侏儒,皮膚早已皺巴地不成樣子,就連坐姿也歪歪扭扭的,毫無威嚴氣質。
“……小人完全不知什么樹妖啊!”
“您可得相信我,小人所說句句屬實?。?!”
劉鵬幾乎是嚇得快失禁了。
他語無倫次地擺手解釋著,可沒人開口替他幫腔說話,都只冷淡地看著。
“再者,你又如何解釋,這樹皮和樹枝內,始終存有你的一絲元氣精血,與你血脈相連?”
青正斌說著,又用干縮的手指,點了點鐵盤中的證物——
那是幾張脫落的樹皮和樹枝。
“小人……小人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啊……”
劉鵬委屈地已經(jīng)眼淚一把鼻涕一把了。
心想這都什么事兒啊。
咱從沒見過什么叫劉胖子的細作,更不認識臨淵城內的什么內鬼……就近日才很不容易入城避難,把外甥女嫁給了這家的貴人……
結果誰曾想,這好日子才沒過兩天,就被人抓到這來嚴刑逼供,問咱和一個什么巨樹大妖的關系。
這誰知道?。?p> “大伯,要不我來問兩句吧?”
聽了許久后,倒是一旁坐聽的胡子大漢開口說話了。
此人正是青源的二叔,青明堂。
他一向外表粗豪,常年征戰(zhàn)在外,不摻和族內的事務……這劉鵬的事本就是他開口透露的,如今主動說幾句話,也是難得。
“劉員外,你近些年來,是否曾將自身毛發(fā),指甲,血液,皮肉,牙齒之類的事物,贈予他人?”
“須知有一些妖魔秘法,是可以借人的精神元氣,化形擬態(tài)的?!?p> “而這些邪道術法,皆需要媒介?!?p> 話說到這,在座旁聽的族老們也是連連點頭。
這胖子一介俗人,確實不像個能攪合事的內鬼……換了這種說法,倒確實解釋得通。
“……對了。有有有!??!”
“我都想起來了!”
想了一陣子后,劉鵬轉悲為喜,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
他竹筒倒豆子一般,又交代起來:
“大約是兩年前?我在東洲跑生意的時候,在臨淵城歇腳,碰到個瞎子老乞丐,看著可憐的緊。”
“那會兒小人生意好,手頭闊綽,就順手打發(fā)了他點銀子,誰曾想這乞丐搖身一變,竟化作一個布衣道人……”
“我就尋思這是遇見高人了啊……”
“停!”
首座的青正斌不耐煩地打斷道。
“這些沒用的都略過!說重點!”
“是是是……”
劉鵬連連點頭,又咽了咽口水。
“后來這無名道人便說,他見我頭頂烏云籠罩,日后怕有血光之災……今日有緣,便能作法相助,送我一段機緣。”
“于是小人便給他取了一點手腕血,又舍了毛發(fā)幾根,舊衣裳兩件,讓他施法……可他并不燃香祭神,卻是以我血液為墨,畫了一幅畫來,又卷成一卷軸,隨身帶走了?!?p> “至于后來,我生意好得不行!這道士的手段可真靈驗!”
聽著聽著,在座的人無不面色難看起來。
以人骨血作畫……是畫皮鬼。
早在兩年前,竟早就有人魔余孽,潛伏在臨淵城內?
假以時日,它如今又該做出了怎樣布置,把多少人偷梁換柱?
“劉鵬,你繼續(xù)講,那道人叫什么名字?”
“他沒說……小人不知?!?p> “混賬!??!”
啪!
大長老當即一怒,把手里的醒木拍出了一道裂隙。
刑堂又再度陷入安靜。
……
……
與此同時,醴泉谷中,一座小小墳包灰不溜秋的,很不起眼。
新墳上尚未長出草木。
于是照例擺上香火案臺,肉果貢品……
何月嬋俯身跪地,認真祭拜父母。
而出于禮貌,青源也緊跟“未婚妻”身后,低頭拜了幾番。
反正是假墳墓,反正是假夫妻,反正是假情意——就連身后觀摩的那位“義父”也都是假的。
既然一切都是虛假,那咱也跟著作假就行了,心里自是毫無芥蒂,從善如流。
唔……呼……
風聲赫赫,霧氣漸濃。
不知不覺中,熟悉的白霧彌漫四周,讓可見度迅速降低起來。
“呵,有東西上鉤了?!?p> “我希望是我想要的那一條……”
青明城冷哼一聲。
他拇指一抬,便將刀鐔從鞘中推出寸許。
隨著刀刃出鞘,寒光一閃,周圍的空氣又冷了幾分,白霧雖濃卻無法侵入周邊,仿佛有一道無形邊界,在周邊五步內割出一道不可逾越的鴻溝。
“大人,我們就這樣等著?”
身邊的手下便問道。
“釣魚的時候,你除了等還能做什么?”
青明城大手一揮,便示意他們散開。
“都去布陣,放好魔餌,盯緊了我的好兒媳?!?p> “只要是那東西上鉤,就照之前說的辦?!?p> “是!”
幾個騎手領命而去,四散分開。
一番安排后,青明城傲然一笑。
他看著遠處還在祭拜掃墓的兩個后輩,心中涌起一番豪情……
立下大功的機會,就在今朝。
而且更妙的是,倘若今日這“義子”和“兒媳”雙雙殞命,日后看在這“犧牲”的份上,老父親也不免會對這一脈多加關注補償。
如此一來,可謂一石二鳥。
青明城肚子里算盤打得正響,卻正巧遇見青源回頭,向他這看了一眼。
父子二人對視一眼,又迅速錯過。
只見青源手臂微微垂一松,袖子里的飛刀便落入指尖,后背的木箱子也咔咔作響,仿佛有了某種變化,顯然早已察覺動向。
青明城雙眼一瞇。
呵,倒是不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