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jù)說最早的佛門沒有信徒,只有學(xué)者。
那些學(xué)者認(rèn)為,一彈指為二十瞬,一瞬又有二十念……
而當(dāng)那女人彈指的那一刻,青源才明白,佛棍的時間概念只是妄談。
一彈指的功夫那么短,腦中哪里能閃過四百個念頭?
他甚至一個念頭都沒來得及起。
充沛如江河的法力順著女人手指,直入他泥丸宮,又從七竅逸散而出。
無窮幻音自腦海灌頂而入,遮蔽了他的一切感知,一切眼,耳,鼻,舌,身,意……
大魔出手的法力,只是彈指一揮,就足以湮滅神魂。
可青源沒有死。
在神魂受創(chuàng)的同時,他聽到了耳畔響起了水滴聲。
滴答。
原本足以貫穿神魂的一擊,被這聲音影響,便沖散了開。
仿佛是一塊堅冰錐刺被熱水沖化,又流淌到奇經(jīng)八脈,四肢四末。
他并不痛苦,只是糊涂了。
神魂受創(chuàng),捆縛陰瞳的枷鎖不復(fù)存在……眼中的世界也大變模樣。
青源只覺得世界亂了。
一片混亂。
腳下開裂的大地,身下流淌的河水,那些寒冷,到底是真是假?
眼前諸多來來去去,行走不停的人影,究竟是人是鬼?
說不清,道不明。
殘存的理智告訴青源,自己能感知到的一切,也許都并不可靠。
陰瞳所見的世界,似真非真,似假非假。
直到那神秘女人離去許久,人也恍惚了許久……青源才漸漸恢復(fù)身體的控制權(quán),搖搖晃晃地站起來,跌跌撞撞地走動。
從前世起,從很久很久以前,患上所謂的“眩暈綜合征”開始,青源就掌握了一個技巧……那便是關(guān)于《人在暈眩迷糊時,應(yīng)該如何走路》。
人在40度以上高燒時,人躺在床上,便會覺得頭頂雪白的日光燈在旋轉(zhuǎn),天花板在旋轉(zhuǎn)。
這種旋轉(zhuǎn)是固定向某個方向的,逆時針,或順時針。
轉(zhuǎn)到某個角度,它又仿佛瞬間回正,然后又再旋轉(zhuǎn)……旋轉(zhuǎn)……
踏,踏,踏。
青源步履蹣跚,但卻并不栽跟頭。
他嘗試著接受這種五感六識的扭曲,并適應(yīng)它,順著它的意思,改換自身的意識……
傀儡術(shù)的步法不自主地運行起來,讓他徹底放棄了自我,放棄了本能,只是跌跌撞撞……卻偏偏行走自如。
恍惚中,他大約有些明白,這似乎是摸到了某種“道”的邊緣。
“倘若把扭曲魔幻的世界當(dāng)做真實,那么自然也可以適應(yīng)它,理解它,乃至與它同流合污……”
“可如此做法,豈非邪道?”
“呵呵……可倘若理解溝通是邪道,那排斥唯我又算什么?正道嗎?”
“哈哈哈哈……”
“我到底是在頓悟?還是入了魔障?”
想到這里,青源便又一陣癲笑,恍恍惚惚地走著,又前進(jìn)了很遠(yuǎn)。
他感覺鞋子和褲腿又冷又濕。
腳下似是一片小溪,并順著河床漸漸匯聚成大河。
可周圍黯淡無光,顯然并非開闊地……
這里,是某處地下陰窟?溶洞地穴?腳下是一條地下河道?
不,我不知道。
也許都是幻覺,也許都是假的。
也許那女人的彈指根本沒有開山鑿地,沒有打破大地……
也許我還躺在那一方土地上,只是尚未醒來。
“到底何為真實?何為虛幻?”
“倘若五感失調(diào),六識不見,我又拿什么去確認(rèn),什么才是客觀真實?”
一片懵懂中,青源終于開始思考,那些一度被他摒棄的,被他認(rèn)為毫無意義的,白左式的,矯情的……哲學(xué)問題。
“那女人的實力至少是過了三斬的,恐怕是塑形……哦不,比塑形境的青明城高多了……至少是銘道境大武師的境界?”
“可是,有如此境界的魔族高手,為什么沒去正面攻打臨淵城?”
“青明城已經(jīng)被她殺了嗎?如果是就好了?!?p> “何月嬋怎樣了?龍穎能護(hù)住她么?也罷,呵呵,我泥菩薩過江,管不著那些了?!?p> 蕪雜的念頭如脫韁野馬,奔馳千里。
青源僅憑著直覺,順著河水一路向下……
他看見水中自己扭曲的倒影。
「蜉蝣水見影,傀儡欲升仙。」
步伐歪歪扭扭,內(nèi)息混亂無章,就連內(nèi)功心法也完全亂了套,可偏偏卻沒產(chǎn)生任何內(nèi)傷和淤血,一切如常。
混沌之中亦有秩序……
陰極則生陽,否極則泰來。
我是傀儡師,亦是傀儡。
破而后立,心法倒轉(zhuǎn),血脈逆行……?
不,不對……還差一點……
青源加快了腳步,又跌跌撞撞地跑動起來。
地穴洞窟的陰暗根本不妨害視覺。
在陰瞳視角里,巖石不再堅硬,河流不再清澈。
四周的巖壁凸石,仿佛半融化了一樣,始終在微微蠕動,呈現(xiàn)某種血肉姿態(tài)……腳下清澈的河水也化作血河,其中的波紋凝聚成無數(shù)人臉,似怨似泣……
咚,咚……
死物仿佛有了生命,一切都隨著某種脈搏跳動。
我知道,它們都是假的。
只要再向前就好了。
向前……
一路跑動,青源突然覺得眼前一花。
洞穴拐道口,出現(xiàn)了一抹白色。
純凈的白。
那是個小巧玲瓏的東西,從蠕動的石縫中鉆出。
她看上去不過是孩童年紀(jì),臉頰小巧,目光純澈……不長不短的散發(fā)沒有任何裝飾,一身潔白而破碎的衣裙,同樣看不出任何風(fēng)格。
“來,你可算來了,青源。”
“不怕不怕哦,我保護(hù)你?!?p> 幽靈般的女童向這邊揮手打招呼,示意青源向那邊走。
她無需開口,就發(fā)出了聲音,也無需邁起腳步,就浮空飛行。
僅僅瞧見她的模樣,青源便忍不住動容……
一股久違的感動自心中油然而生。
世界一片扭曲,唯有她可愛動人。
陰瞳眼中的世界里,一切生靈皆猙獰,一切景物皆成地獄。
唯有這一份小小的美好,長存不變。
那就是她。
她本身的存在,即是某種救贖。
“你……你是叫……葉子?”
青源注意到,她鉆出來的地方并非地洞,而是一條樹木根須。
“是子葉?!?p> 懸浮半空的小女孩糾正道。
“我是母親枝芽的最后的一片葉,亦是未來即將發(fā)芽的子?!?p> 說罷,小女孩不再浮空飛行,而是落地走動。
她走到青源身前,向他伸出手。
“隨我來吧,青源。”
“欣求凈土,厭離穢土”
“我必將帶你去往永生的來世,極樂之凈土?!?p> “……好?!?p> 青源從善如流。
子葉的手冰涼而堅硬,觸感有些奇怪,但又很熟悉。
隨著她一路穿行在地下河道之間,兩人便這樣牽著手,跨過無數(shù)似真似幻的岔道河口。
嗡……
興許是眩暈作祟,青源偶爾覺得眼前一花。
剎那間,他看到了完全不同的世界。
在那個似真似假的世界里,地洞的巖壁不再扭曲,化作正常模樣……腳下的淺河也不再猩紅,變得清澈透明……
而自己正牽著的小女孩,身形驟然一變,那潔白可愛的外表褪去不見……
映入眼簾的,分明是一具傀儡木偶。
正是自己親手制作的那只。
它正牽著自己的手,向河道深處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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歡樂樹的小伙伴
我開始加快節(jié)奏了,爭取在20w字的時候恰好到第一個重點劇情。原本如果攤平了慢慢寫,這個小劇情應(yīng)該多持續(xù)幾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