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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酒言歡

第49章

把酒言歡 莽眇之鳥 4346 2022-12-22 19:42:19

  回到家,易曉宇憋了一肚子氣,翻來覆去睡不著。英子還以為是兒子晚上鬧夜,怕影響易曉宇第二天工作,就抱著兒子睡在客廳沙發(fā)上,將就一晚。

  易曉宇心里過意不去,更是睡不著了,他索性點起蠟燭,在自己胳膊上練起針灸來。那一針針扎在手上,扎在心里。

  他的推拿、正骨手法已是大差不差,一些簡單的病例已不在話下,可四舅卻依然要他按部就班的學習陰陽五行、經(jīng)絡(luò)穴位、最后才讓他學針灸。說等他把針灸學會,才能讓他出診。他有些著急,不僅是學徒和醫(yī)生工資差了好多,還因為他年齡大,學東西慢,忘得卻快,他擔心再用很長時間學會針灸,前面學的那些手法豈不又忘得差不多了?他甚至覺得四舅是不是有意只教他一些粗苯的外門功夫,真正中醫(yī)的精華仍藏著掖著。

  易曉宇是年少心盛,他覺得自己推拿按摩時,那些穴位已經(jīng)掌握得七七八八,看經(jīng)絡(luò)圖那些線啊點啊也挺簡單,主治功能寫得也挺明白,于是自以為是,找著胳膊上幾個通經(jīng)活絡(luò)的穴位,拿著銀針就練習起來。

  哪知道第二天,易曉宇的左胳膊就抬不起來了。他不好意思跟診所的人說,走路遮遮掩掩的,可四舅還是一眼就覺出他不對勁,再把他叫來一問,明白了。四舅告訴易曉宇,人體穴位會隨陰陽變化,人體氣脈在不同時辰流注的穴位也不一樣,晚上易曉宇扎的是手少陽三焦經(jīng),那個時辰又是那條經(jīng)脈最亢進的時候,所以他那一針就把經(jīng)氣給封停了,幸虧易曉宇扎的穴位并不準,那胳膊動不了算是輕的,如果再向深處扎一點,他今天就別想動了。

  雖然易曉宇求學心切,但四舅一反常態(tài),還是狠狠地批評了他。因為學醫(yī)的大忌就是心浮氣躁,更忌諱一知半解就在人體上嘗試,哪怕是在自己身體上也不行。四舅勒令易曉宇回去把奇經(jīng)八脈、362個穴位以及子午流注圖全部記熟,沒記熟前,不許他再到診所來。

  易曉宇只得乖乖去買了一張等高的人體經(jīng)絡(luò)穴位圖貼在墻上,每天面壁般對著那穴位圖,嘴里念念有詞。易曉宇兒子小軍平時很少見到爸爸,看到爸爸好不容易在家,就圍在身邊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卻又不敢打擾,也跟在后面練練有詞,什么少陽少陰,太淵魚際,把個英子都弄得啼笑皆非。

  等到易曉宇把經(jīng)絡(luò)穴位背得滾瓜爛熟,毫厘不差,四舅才要易曉宇找?guī)讐K土豆,在土豆上練習扎針,等土豆練得差不多了,又從菜市場上買回厚豬皮接著練。

  易曉宇打鐵出身,力氣有的是,可這針灸卻不是單純使力氣的活兒,而要用巧勁。不僅練準度,還要練手感。那扎針的手法和正骨不同,講究得氣,或者叫針感,即在進、退、捻、搗、留的用針過程中,不僅要找準穴位,還要通過那小小銀針的傳回的輕微手感,判斷病人的具體情況。

  易曉宇要不斷體會扎針的力度、深淺,等到在厚豬皮上把捻、提、停等用針手法練得純熟,這才再拿自己胳膊下針,體會用針的感覺以及效用。

  四舅是想讓易曉宇不要急功近利,專心把中醫(yī)最基礎(chǔ)也是最核心的經(jīng)絡(luò)理論攻克下來。易曉宇知道四舅的用心良苦,早上天不亮就起來,晚上練到半夜才上床休息??稍诩耶吘共槐裙ぷ?,無論易曉宇怎么努力集中注意力,無論他怎么告誡自己不應(yīng)該再和娜娜有任何瓜葛,他只要一閉眼,娜娜那孤苦的模樣就顯現(xiàn)在他面前,就像生了根的野草一樣,只要一有閑功夫就瘋長。一想起娜娜,他又想到那條小巷,想起當初歡哥等人幫助娜娜的事兒來,心里頗不是滋味。如果那個時候就知道娜娜是這種人,就不應(yīng)該讓歡哥幫她,可是,當時的娜娜,也不是現(xiàn)在這個樣子啊。

  其實這段時間,他不斷在腦海中回味、咀嚼娜娜的話,他總覺得娜娜是在隱瞞什么。娜娜知道他,如果他聽說娜娜有困難,就算砸鍋賣鐵也會幫她,可淪落到這種地步,也不愿求助他,絕不是因為瞧不起他,而恰恰相反,是娜娜不愿讓他知道,是害怕他瞧不起她。

  可真的是這樣嗎?如果娜娜根本不在乎他,不愿意見他,那他這種擔憂、豈不是惹得娜娜嗤笑?易曉宇對自己的判斷毫無信心,他到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自己其實一點也不了解娜娜。

  易曉宇愁緒不解,只好拿起電話打給葉歡,可不知為什么,葉歡卻沒有接電話。終于他再也忍不住,鼓起勇氣來到小巷。如果娜娜問起,他就說有個病人在這里出診,剛好路過。

  易曉宇像做賊一樣,躡手躡腳從娜娜屋前走過,卻發(fā)現(xiàn)那木板做的屋門緊閉,門外掛著一把銹跡斑斑的鐵鎖,屋里顯然沒有人。

  易曉宇低頭經(jīng)過小屋,偷偷斜瞟了一眼,屋里靜悄悄的。他走出幾步遠,又低頭走回來。他看看四下無人,輕輕在屋門上敲了兩下,沒有人答應(yīng)。他輕輕將門推開一條縫,從門縫朝里看,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見,只感覺屋里空空蕩蕩。

  易曉宇大失所望,正要轉(zhuǎn)身走開,旁邊一個老大娘推開門潑水,水濺到易曉宇身上。

  老大娘忙道歉,“對不住,老了,眼花了,沒注意到有人。”

  易曉宇忙堆笑道:“沒事兒。大娘,請問您看到這家人了嗎?”

  老大娘搖頭:“搬走了?!?p>  “啊,哪您知道她們搬去哪兒了嗎?”

  大娘搖搖頭,“不知道啊?!?p>  易曉宇連忙追問:“大娘,她家有個小孩,大約三、四歲,你知道嗎?”

  老大娘癟癟嘴,“作孽啊,那么大點兒的小姑娘——不知道,跟著一起走了吧。你是她家?”

  “我是她家親戚?!?p>  “瞅著你眼生。唉,既然是親戚,就該好好勸勸她。好好一個女子,天天和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弄得這塊兒烏煙瘴氣的,幸虧搬走了,要不可得報官了……”

  易曉宇見不是話,支吾了兩聲轉(zhuǎn)身就走。

  這時,葉歡的電話回了過來。

  “正在開車呢,說,啥事?”

  “噢,沒事兒。你到長沙了?”

  “對。帶上老婆娃子過來玩,我請你。”

  “有點忙,估計走不開?!?p>  “你就跟我扯,你要說自己開個診所,忙,我信。打工嘛,請個假不就過來了?!?p>  “你以為誰都像你那么瀟灑,說走就走?!?p>  “呵呵,那這點我可不如你,今兒說想結(jié)婚,第二天就扯證了,第三天娃子就有了……誰還能跟你比?你說說看,你當時要是也像這速度把生米煮成熟飯,還能叫娜娜飛了?”完全不知情的葉歡打趣道。

  易曉宇一聲不吭,他的心里說不出的感覺。

  三個月過去,四舅見易曉宇學得差不多了,這才通知他回診所。再次回到診所,易曉宇還沒有體會到熟悉的快樂,卻發(fā)現(xiàn)自己的理療室不見了,改成了一個辦公室,桌上聽診器、血壓計、骨錘,什么都是嶄新的,桌子正當中擺著座簽,寫著俞輝的名字。

  顯然,這個診療室是給俞輝的。

  易曉宇知道自己在俞家只是個外人、在診所也只是個幫工,連正式工都算不上。剛進診所那會兒,能有份工作,能拿到工資他已經(jīng)是感恩戴德,從未奢望自己要去爭什么。可一晃幾年過去,他的診療技藝有了質(zhì)的變化,他穿上了白大褂,獨自診治了不知多少病人,儼然已成為診所里除了三舅、四舅以外的三號人物。他覺得,診所也應(yīng)該有他的一席之地了。

  可是沒有。不僅如此,俞輝剛一回來,他熟悉的診療室就變成了俞輝的辦公室,里面的東西分散到了病房,還美其名曰便于操作。

  易曉宇有些忿忿不平。時間久了,診療室就像他另外一個家。哪個柜子放著瓶子、罐子,哪個抽屜放著膏藥、酒精……他閉著眼睛都能摸到?,F(xiàn)在這些東西突然都沒了,他就像一個突然被丟進水里,卻發(fā)現(xiàn)沒有救生衣的孩子,惶惶不安。

  無論自己在這里做得多好,都不可能有自己的位置。也許真的像葉歡說的,不如自己出去單干?易曉宇心中突然生起了這樣的念頭,他忙甩甩頭,把這念頭甩開。他深知自己學到的那點東西還只是皮毛,離出師還差得遠。但是理智歸理智,那點念頭卻像蟻噬般,一點點侵蝕著他的心。

  轉(zhuǎn)眼又是大半年過去,這天,一位老頭拄著拐,一瘸一拐來到診所,易曉宇一看,是老病號了,熟稔地打招呼:“魏伯,來復(fù)診了?”

  魏伯搖搖頭,“怪了,我這腰,貼上你家的膏藥馬上就見效,可翻過年,又開始疼了?!?p>  易曉宇笑著:“魏伯,光貼膏藥恐怕不行,還得扎針、理療?!?p>  “都做了啊,還是你幫我扎的針呢,你都忘了?”

  易曉宇忙道歉,說“哎呀,那這個我可就說不上來了,得請師傅來瞧一瞧?!?p>  趁著四舅給魏伯瞧病,易曉宇忙翻了翻以前的筆記本,還真是,每年差不多這個時候魏伯都會來。

  “你啊,是不是又搞什么鬼事了?”四舅跟魏伯很熟,隨意開著玩笑。

  “老四啊,你別開玩笑了,我這一把老骨頭都快散架了,還搞得動啥呀?!?p>  “那不對,去年都治好了,只需要別太劇烈運動就沒事,怎么會又有毛病……”四舅說:“這樣,你去拍個片子,我再好好看看?!?p>  “啊,還得去縣醫(yī)院???”

  “不,我們上了個X光機,免費給你做。易曉宇,帶他去做一下?!?p>  易曉宇幫魏伯做完X光,拿著X光片左看右看,也看不出明顯的問題,他只好拿著X光片去四舅處。

  四舅拿著X片看了看,“嗯,骨頭沒問題,看來還是肌肉勞損啊。魏伯,先給你做一個療程,再看看效果,你看怎么樣?要不,你到縣醫(yī)院去看看?你這是陳年老腰,怎么說呢,完全治好不太可能,只能維持?!?p>  魏伯連連搖頭,“我知道,這都是好多年拉下的毛病。老四啊,要不給張膏藥我先用著,我不求多的,晚上能安穩(wěn)睡一夜就行?!?p>  四舅點點頭,“行啊,那我先給你開點膏藥,再給你開點煎的藥,活血用的。你要不要今天先讓易曉宇給你扎幾針——效果快一點?!?p>  魏伯頭微微點了點,眼神卻漂移開來。

  四舅立刻說:“呵呵,只收你膏藥錢,針灸免費?!?p>  魏伯立刻重重點頭,白頭發(fā)、白胡子都一顫一顫的。

  易曉宇帶著魏伯來到理療室,一邊行針一邊有一撥沒一撥的和魏伯聊著天,聊著聊著魏伯就說道,他從六十多歲有了腰肌勞損,就一直在診所看病,每次一個療程就感覺好了,然后第二年就再次發(fā)作,只好再來診所。他說,真不知道是自己的腰不行,還是膏藥治標不治本,有效期只管一年。

  說著無心聽者有意,易曉宇知道骨科或者軟組織有些損傷確實無法徹底治愈,但魏伯這種卻不是。他在診所工作也有段時間了,像魏伯這種每年定期復(fù)發(fā)的老病號也真不在少數(shù)??蓮乃幚砩蟻碚f,如果膏藥能夠治標,那一定也能夠治本,不存在有效期的問題,只不過缺了某味藥,或者某味藥的量不夠罷了。可既然如此,為什么診所的膏藥不能起到斷根的效果呢?

  魏伯走后,易曉宇就和四舅聊起這個問題,四舅很意味深長地笑笑,隨手拿筆寫了一張方子遞給他。

  “那膏藥就是這幾味藥,你覺得缺什么,自己研究。”

  易曉宇搔搔頭,他知道四舅是在笑他。他現(xiàn)在連骨科診斷還處于初學階段,而藥理學屬于另一個分支,他還沒有任何接觸。就算知道缺了一味藥,就算拿到配方,沒有藥理學方面的知識,他也還是做不出來膏方。

  但看著配方,易曉宇突然想起他們當年在岑縣的刀頭配方來,心中又燃起了希望。區(qū)區(qū)一個刀頭配方,就能夠發(fā)家致富,如果自己真能把膏藥配方研制出來,那豈不是也可以像許總那樣搞擴大再生產(chǎn)?即便不能出去開診所,也能靠賣膏藥賺錢嘛。而且他知道,中醫(yī)用來活血化瘀的藥材無非就三七、血竭那幾種,在這個配方的基礎(chǔ)上加加減減熬成一鍋就成,又有什么難的?

  說干就干,易曉宇在自家廚房后院支了口鍋,土法上馬開始自己熬制起來。今天加塊石膏、明天加個紅花,忙得不亦樂乎??砂玖藥讉€晚上,除了倒掉幾大鍋黑糊糊如敗絮般的藥渣,一無所獲。他這才知道,這膏藥不象中藥湯劑,要把藥熬成膠狀,還要做到既能反復(fù)張貼,又能反復(fù)加熱,可不是把一堆中藥材放進鍋里煮那么簡單。

  易曉宇終于不得不承認,自己要學的東西還有很多。他垂頭喪氣跟四舅報告,說自己沒用,把藥材都給浪費掉了。

  四舅樂了,說熬膏藥那在舊社會也算是一門手藝,哪能自己隨便在家支口鍋就能熬出來的?四舅又問了問他的程序步驟,更是哈哈大笑。

  原來易曉宇從第一步就完全錯了。他以為中藥都是用水煎,所以上手就拿水把藥材給泡了。可膏藥卻切忌用水,而是用油,這樣藥效才能保持,膏藥也能長期保管。而且熬膏藥也不是把藥材朝里一放咕嘟咕嘟就成。首先藥材要全部打成粉,然后用芝麻油炮制7天至完全浸透,再和松香、蜂蠟加熱熔化,用文火慢慢熬制粘稠,最后用手拔伸成團,還要用玻璃罐密封保存,這才能弄出平時凝固,加熱就融化的膏藥。

  易曉宇這才如醍醐灌頂恍然大悟,對四舅崇拜得五體投地,感動得抓耳撓腮。他最好奇的就是,為什么四舅知道那么多,卻永遠是一副好像這也不會,那也不會的樣子。四舅呵呵一笑,說自己那才叫自在,才叫生活。四舅反過來還勸易曉宇,學那么多干嘛,懂得越多活得越累。易曉宇只得搔搔頭,表示四舅的境界太高,他實在無法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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