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云已經(jīng)退下,太陽重新懶洋洋地掛在半空,伸長的影子耷垃在眾人的腳邊,一起靜靜聆聽著這里駭人的秘密。
中年男子見到藺幽文不屑的表情,笑了笑道:“你猜沈家這個可以吸收神識的小陣法是哪里發(fā)現(xiàn)的?”
他既然這樣問,那便肯定是藺幽文去過的地方。她想都沒想,道:“眠燭?”
中年男子滿意地笑道:“不是眠燭,卻是在眠燭外側(cè)的荒廢小廟里,我的部下本在那里當(dāng)差,不慎被他們害死,這陣法也被他們偷了去。沈曲甚至當(dāng)場殺死了她一個婢女,來檢驗(yàn)功法效果。”
他又笑道:“我想了想,你其實(shí)可能需要感謝我,是我在暗中阻止了他們前去眠燭的腳步,讓他們誤以為眠燭是塊難啃的骨頭,暫緩了計劃?!?p> 濯言懶懶道:“吹牛的事就不用多說啦,其他的事能不能先說下去呀?!?p> 中年男子神色無奈道:“好。沈家復(fù)刻琉瑜陣法,不只為了做研究。他們在想,如果神識能夠完整地從肉身中抽出來,那么妖氣呢?”
司空臨笑道:“應(yīng)該可以吧,我們不是已經(jīng)見過了嗎?!?p> 中年男子笑了下,不置可否。
藺幽文道:“所以沈家在這里忙活半天,只為了改造一個能夠抽出妖氣的陣法?”
中年男子頷首道:“是的,并且他們已經(jīng)看上你的功法,注意到你和令師了。他們對你一路態(tài)度,沒有真地害你,也沒有對你好,讓你放松警惕,就是為了讓你對自己產(chǎn)生不必要的自信,在這里放出歷害的雷電,一可以讓他們好好研究,二可以順便湮滅掉多余的火云,三可以將空氣多余的雜質(zhì)給劈干凈,給之后的陣法做出一個好環(huán)境來。”
司空臨淡淡道:“后面兩個他們自己豈不是也能做到,真是犯懶啊?!?p> 中年男子笑道:“好刀就是要用關(guān)鍵上,能一石多鳥的美事為何不做。何況他們精力有限,大部分時間都用在自己修行和研究上了,能抽調(diào)一些低階弟子來引導(dǎo)你實(shí)在是實(shí)惠做法?!?p> 藺幽文問道:“所以這里的陣法只是為了研究妖氣而做的?”
中年男子道:“沒錯?!?p> 藺幽文又道:“他們的計劃就這么草率嗎?”
中年男子笑容神秘:“草率嗎?每個計劃設(shè)想的時候都是環(huán)環(huán)緊扣,想得都是如此美好?!?p> 藺幽文看著他的眼睛道:“只是執(zhí)行的時候出了些意外,對嗎?那些意外大多數(shù)都是你和你的手下干的?”
中年男子笑道:“我只是在旁邊幫了些倒忙罷了,是他們自己先手忙腳亂的?!?p> 塔樓的廢墟就在他的眼前,雷將半邊塔直接轟了下來,將混亂的剖面展現(xiàn)向外。他忽然抬起頭深情地看向前方,卻理睬也不理睬一下趴在地上躺著不動的夕鵩。
藺幽文冷冷道:“這就是你要說的故事?”
中年男子流下眼中的淚水,哽咽道:“是……這就是我要說的故事?!?p> 濯言笑嘻嘻道:“我聽了之后也沒感受到什么特別的感覺嗎?你是覺得我們聽了之后能有什么觸動。”
中年男子搖了搖頭道:“我只是想說明事實(shí)?!?p> 他忽然形容凄慘地笑了笑,揮了揮袖子坐到了地上,用手掌打起節(jié)拍,唱起了歌。
誰也聽不懂那些含含糊糊的歌詞是什么意思,只見他神情投入,滿面淚水,搖頭晃腦,好似已經(jīng)全身心進(jìn)入了歌聲之中,外邊的事與他一點(diǎn)關(guān)系也沒有了。
藺幽文忽然冷笑道:“我實(shí)在佩服你的心理素質(zhì)?!?p> 中年男子繼續(xù)高聲歌唱著,沒有理睬她。
藺幽文繼續(xù)道:“你的法寶那么歷害,卻有一個問題沒有解決。”
老前輩虛弱地道:“什么問題?”
藺幽文道:“沒有妖氣,他怎么驅(qū)動這些開山破廟之前制作出來的歷害法寶?”
中年男子忽然頓了頓,仿佛聽到了她在說什么。
藺幽文譏諷道:“沈家家主得到法寶,都要發(fā)瘋搜尋妖氣才能使用。茅慕笙仙衣隱藏身形,也要在礦山妖氣稍稍迸發(fā)之后才能有效。輸不餒和紀(jì)徵,也要靠著沈家拙劣的陣法,才能使用法寶。你呢?你準(zhǔn)備使用那種提取人體內(nèi)的妖氣術(shù)法來使用引水鞭和遷金令嗎?”
中年男子沖她笑了笑:“是的?!?p> 濯言興奮道:“原來沈家苦苦追尋的東西,你早就會了呀?!?p> 司空臨笑道:“他不僅會,甚至還給我們在山上展示了一下?!?p> 藺幽文道:“你說話真的只會說一半,你們殺了王柳。在俞師兄家里作亂,不用否認(rèn),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可以認(rèn)定,那就是你們干的,除了你們還有誰。你們在街上傳達(dá)流言蜚語的時候,甚至不會對那些普通人說一句,在開山破廟之前,靈爆亂發(fā)之時,他們過的是怎么豬狗不如的日子,怎么還能有余心去關(guān)注妖獸的修為問題。你說話是不是只會說這么一半?”
“咳咳……咳……”
地上的夕鵩吐出一口血,緊緊閉著眼睛,眼珠在眼皮里顫動。
藺幽文接著道:“還有那些劫道的水匪,街上的流言,是不是也是你們的手筆?滿口為了妖獸,結(jié)果卻暗中用人的意識操控妖獸的身體這種邪法,我看你們對妖獸第一個狠啊?!?p> 中年男子站起身,搖頭嘆氣道:“本想再混弄一會,看來是沒時間了。幾位,就此告別了?!?p> 空氣中忽然從不同方向刮來不同大小的風(fēng),混亂吹起眾人的袖袍。老前輩的聲音就藏在風(fēng)中,聽起來竟然顯得堅定不少:“你在這里究竟使了什么?你在沈家陣法上加了什么?”
中年男子快速地瞥了一眼夕鵩:“…………”
夕鵩憤恨地睜開眼睛瞪了中年男子一眼,轉(zhuǎn)瞬間卻又滿臉迷茫,空虛地望著上空,嘔出一口血,似是在等待自己的死亡。
藺幽文道:“你解釋東西為什么只喜歡解釋一半呢?”
中年男子溫和笑道:“你們自己想出那另一半豈不是更有成就感?”
“唰!”
一瞬間!
但見空氣中各股涼風(fēng)交點(diǎn)忽地湊滑向中間,在地上交替刮起卷渦,不往中年男子身上靠近!
中年男子眼光一閃,還未來得及反應(yīng),身后的影子又忽然暈糊散開,濯言猛地跳在半空,影子好似倒流的瀑布水流,不斷向他身上攀去!
中年男子手連忙向儲物袋摸去,手臂頂著前方吹來的罡風(fēng),腦袋壓著下方刮來的烈風(fēng),腳上已被影子瞬間纏上不能動彈,手指用力捻向儲物袋上的搭扣——
鋪天蓋地的威壓已經(jīng)即時而來,四面八方仿佛蓋下了沉重壁強(qiáng),不斷擠壓他的血肉,企圖讓他縮成一團(tuán)!
這就是元嬰修士身上散發(fā)出來的威壓!
引水鞭、遷金令,各色法寶還沒有一個登場,便已只能在強(qiáng)大的威壓下黯然退下。
藺幽文和司空臨退到了后方,楊濯言和老前輩顯然特意照顧到了他們兩人,威壓并沒有擠到他們身上。
他們神清氣定,沒有絲毫不適,看著中年男子痛苦的表情,問道:“你究竟還藏著什么沒有說?”
“咳……”
夕鵩的眼珠幾乎就要爆了出來,他掙扎著在地上挪動,手和腳卻被仿佛嚴(yán)絲合縫擠在身上的威壓墻給弄得發(fā)腫麻木,內(nèi)臟都似乎已被擠熟。
他幾乎是艱難痛苦地從嘴里流出一絲淤血,完全說不出話來。
中年男子卻故意往夕鵩那邊瞧著,仿佛是在譴責(zé)著濯言幾人的行為,總算想起做出一副好父親的模樣。
藺幽文皺著秀眉道:“你不說,我們把你帶回門里,照舊有讓你吐出真言的手段?!?p> 中年男子吃力地道:“真的……有……?”
他用力牽起肌肉,露出一個詭異的笑容來。
藺幽文心里覺得古怪,特意磚頭看著周圍環(huán)境,并沒有察覺到什么異常。
濯言卻道:“小藺,你去翻翻塔樓的遺址,看看里面有沒有什么東西。”
中年男子斷斷續(xù)續(xù)道:“沒……有……”
藺幽文冷冷道:“沒有用?”
老前輩悄聲道:“你先別和他斗嘴了,去看看吧?!?p> “咳…………!”
中年男子已被控制得死死倒在地上。夕鵩卻忽然猛地大喘一口氣,腹部收緊,咳出一大口淤積在肺部的鮮血!他雙手撐著地,幾乎糊了自己一臉的血,神態(tài)虛弱,滿面憔悴。
濯言一半身子泡在影子里,在中年男子身邊轉(zhuǎn)起了圈,一邊揮著手道:“我把你從威壓里放出來,是指望你說點(diǎn)有用的。來,現(xiàn)在就說,就在這里說吧?!?p> 夕鵩冷漠地看了她一眼,低著頭,似乎在研究地上的血在往哪里流。
血積在坑,坑變成洼,里面的血水在輕輕顫動,掀起一股股套圈漣漪。
他怔忡地看向塔樓廢墟,在那里,藺幽文和司空臨正提著羸弱不堪的若瑩身體,沿著同樣破敗的小路走來。他們腳步輕盈,顯然并不能讓這邊的血洼震動。
老前輩和濯言在商量:“我就知道他在那里?!?p> 濯言不屑地道:“你老就吹吧,你能知道他還活著?”
老前輩堅持地道:“我就是覺得他還活著,你看他現(xiàn)在是不是真的活著呢?!?p> 濯言冷笑道:“是,你那么厲害,你甚至早就知道妖氣的秘密,但你就是不愿意說。那你現(xiàn)在總愿意說說這個怪人究竟想要干嘛吧,就是我們現(xiàn)在控制住的這個怪人?!?p> 老前輩小聲道:“我是因?yàn)榘l(fā)現(xiàn)這個秘密,走火入魔想要將妖氣提取出來死的,不希望你們重蹈覆轍死掉。這個人的想法我確實(shí)有些頭緒,但是又感覺我不太對?!?p> 濯言無聊地?fù)芘鸬厣系挠白?,厭煩道:“你有想法就說?!?p> 老前輩更加小聲,似乎這樣其他人就聽不見了一樣:“是歌。”
濯言道:“什么歌?”
老前輩的聲音震動在半空:“四時歌,他在唱四時歌。這里一切都與歌有關(guān),妖氣和歌有關(guān),人和歌有關(guān),所有的一切都是由四時歌組成的,難道還有別的答案嗎?!?p> 夕鵩眨了眨眼,似是想要理解他們在說什么。
濯言尖著嗓音道:“你說倒是有點(diǎn)道理。不然他為什么莫名奇妙要唱起歌來,又不是突然發(fā)癲?!?p> 老前輩囁嚅道:“所以我們真的要好好警惕,靈力的動向我們看得到?!?p> 濯言哼哼道:“妖氣的走向我們就看不到了是吧。你說得對,確實(shí)得提高警惕,那你說吧,怎么提高。”
老前輩委委屈屈地道:“那我怎么知道。”
濯言道:“那你就少說一點(diǎn),這么啰嗦,反而分散了注意力。真是煩死了?!?p> 夕鵩瞇著眼睛,眼前看到的東西卻還是暈成一片扭曲色塊,讓人分不清上下左右。他盡力想著他們說的話的內(nèi)容,在心里不斷重復(fù)著,總算明白了一些意思,啞著聲音開口道:
“……我知道你們在找什么?!?p> 濯言停下“淌影”,好奇地看了他一眼,居高臨下道:“你總算肯開金口了呀。說吧,老實(shí)交代你都知道些什么?!?p> 夕鵩嘗試清了清嗓子,但是聲音照舊黏成一團(tuán):“父親……父親他想要阿文的功法,他來只是為了這個,并沒有大幅度改動沈家的陣法……這個抽取妖氣的陣法是沈家自己悟出來的,由于還不是很成熟,所以失敗了。你們也看到那團(tuán)雷氣啦,就是妖氣沒有按照方位走,和靈力撞在一起了。所以他們確實(shí)需要阿文。”
藺幽文和司空臨從他身邊路過,將暈死過去的若瑩輕輕放到地上。
她稍稍偏過頭,好奇地看著夕鵩道:“所以他過來就是為了抓住我嘍?”
夕鵩楞楞地看著她,過了一會才道:“是……的……”
藺幽文眼神異動,道:“還有呢?”
夕鵩怔怔地道:“還有…………”
他閉上眼睛,也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什么,忽然又沉默不再說話。
一股冷風(fēng)從廢墟里升起,好似撒嬌一般,輕輕擺動著藺幽文的袖子。
她向四周看去,一片破爛房屋之下,這邊路上又躺著三個破破爛爛滿身是傷的人,就這三個人里,又挑不出一個愿意好好說話的人。
藺幽文撇了撇嘴,對著司空臨道:“真是煩死啦,這樣要搞到什么時候去?”
司空臨嘆氣道:“是的。其實(shí)我也不懂,為什么不分開審問夕鵩和他父親,就這樣在路中間審問,會不會太草率了一些?”
世木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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