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莊兒夏大海家正屋東側(cè)的房子里，平日里幾乎沒什么生氣。
平常日子小夏天和夏老漢夫婦就睡在西側(cè)三間屋子的東邊房子里，夏小海自個兒獨住西邊的獨間兒。兩個屋子中間的套間用現(xiàn)時的說法叫客廳，平日卻不被當(dāng)作客廳使用。那個獨間兒好似唯一的作用就是充當(dāng)通往夏老漢屋里的過道，水甕擺在入戶門處，往里走堆著些雜物，有米面袋子，白菜幫子，最大的物件兒就屬一組方方正正的老式組合柜子，里面放的更多的是夏老漢做活兒時能用到的工具，廳里面連張四方桌子都沒擺。平日里有街坊四鄰來走動都去夏老漢住的屋子里，也只有夏老漢住的屋子里還能感受到些許的人氣，能給人那種溫暖的關(guān)于家的感覺。
夏大海夫婦的東側(cè)屋子里，相對確實凄涼，除了夏大海兩口子年關(guān)里回來有數(shù)的幾天是住人的，其他時間都顯得格外冷冷清清。雖然門一直都開著，平時卻不咋進(jìn)人。既不進(jìn)人，自然也就沒打掃，屋里家具，柜子上總蒙著一層薄薄的灰，空間里透著那股空氣不流動的陰涼。也就王秀芝鬧了脾氣那次，夏大海才有機會擦抹打掃一通，以往都是臘月二十八九夫妻倆回村兒過年時才忙活收拾，就算收拾也不全是夏大海弄，秀芝把著大頭兒。
接王秀芝回來的當(dāng)天下午，夏大海把東屋住人的房子簡單擦拭了一遍，又在火炕里加了煤，拿出床柜里的兩床被褥擺上炕頭兒，這個家看著聞著才有了點兒與平日里不一樣的味道。等晚上睡的時候屋子里有了點熱氣兒，才沒覺出白天的冷了。
不過也就那一天，第二天天不亮夏大海兩口子就搭著鄰村往返省城老家兩地的黑車去省城忙活生計了。屋子里的炭火熄了，被褥也被夏老太塞進(jìn)了那個放褥子的組合柜里。
和父母睡，小夏天無疑是最高興的，摟著母親的脖頸蜷縮在王秀芝夏大海兩口子中間的夏天別提多美了。相比在爺爺奶奶家，在自個兒家炕上的小家伙歡快的多，也自在的多，那一整個晚上小家伙都在那張火炕上放肆的打滾兒，從窗臺上看過去活脫脫一個小搗蛋鬼。夏大海夫婦就默默的看著兒子在炕上蹦跶，完全不同于夏老太動不動就數(shù)落小不點兒的態(tài)度。
燈熄了后，小家伙還絮絮叨叨個沒完，在學(xué)堂里發(fā)生的新鮮事件都事無巨細(xì)的道給爸媽聽，還有平日里在老太太身上受的委屈也一股腦兒的傾訴，生怕父母走了以后沒個說體己話的人。王秀芝和夏大海就耐心的聽著兒子的絮叨，也不駁，更不惱，不像老兩口似的催著夏天快點兒睡覺，夫婦倆平日里想見兒子一面都難，更別提摟在被窩里聽他與自個兒親熱了，又怎么忍心輕易打斷呢。
當(dāng)天晚上的小夏天有多歡快，第二天睜眼兒醒的時候哭得就有多慘。等小家伙迷迷糊糊的醒來，摸著身體兩側(cè)被窩兒里早已冷掉的褥子，意識到身邊已無至親，即使再后知后覺，他也知道夏大海夫婦又一次不辭而別了，急的哇哇的哭了出來。
聽到哭聲，夏老太也沒二話，奪了孫子的被褥就往衣柜里塞，“哭甚咧，你大又不是不要你了，出去掙錢去咧，年根兒底下就回來了。”還是以往的刀子嘴形象?！斑@要等你狗日的醒了，還走得了？得虧早走了，你媽心一軟，又得多耽擱幾天，少掙多少錢?！币妼O子還在抽泣，老太太也不慣著，蓋了炭火就出了大兒子的屋門。還是老頭子笑呵著給孫子拿了點零食兒堵住了嘴。
后來的夏大海果真就沒再賭過，任憑來人如何誘惑，他都能做到一口回絕，實在抹不開面兒，在媳婦兒王秀芝松口允許的前提下偶爾也會來幾把，不過始終不大，也沒癮，錢被捏死了，想耍大都沒門兒。曾經(jīng)的牌友們都發(fā)了話，“夏大海是個怕老婆的慫球貨，被媳婦兒拿的死死的?！毕拇蠛Ｒ膊获g，事實就是如此，他也樂在其中。
就這樣不緊不慢的日子又過了兩個月，年關(guān)到了，夏大海和王秀芝也回來了，和以往一樣，大包小包的帶了不少東西，吃的，喝的，新衣服新鞋子還有很多時興的小玩意兒，又是待的有數(shù)兒的幾天，又是只花不掙的幾天，也又是夫妻兩人最開心的幾天。
正月初六，兩口子又得走了，那是往常一貫的日子，夏天留在老家以后的那幾年基本都是那樣的。初五晚上該收拾的東西就都收拾妥當(dāng)了，還是搭鄰村往返省城的汽車。不過那次，夏天沒急著出去耍，他似就知道那是父母再次外出的日子。
夏大海已經(jīng)提前聯(lián)系好了車，車也快到了，王秀芝還是老套路，讓小夏天去找村子里的小伙伴兒們出去玩，“咋還不去耍，勇勇他們不是還要跟牛打彈弓，扔炮仗？去吧，耍個把小時就回來吃飯，媽給你做肉丸子吃?！?p> “今天，遲些?！毕奶炫づつ竽蟮脑陂T沿兒上踱步，不肯出去。
“去耍去，看著你就鬧心?！蓖跣阒ピ桨l(fā)急躁，車來了娃又得哭鬧，早點支出去她和夏大海也能走的暢快些，說著又在衣服兜里給兒子拿了幾塊錢，“去買點炮，媽還不知道你，是不是又想耍擦炮咧，去哇?！?p> 小夏天沒有接錢，還是那股扭捏。久久后，才開了口：“媽，你們甚時走？”
“走甚走？還得多住幾天咧，咋，牛想大和媽早點走咧？”
“你又騙俺，你們東西都收拾妥咧，俺出了門你們就走咧?！闭f這話時小夏天已經(jīng)有點兒快要哭出來了。
“媽不騙你，牛去耍去，媽還不走，等媽走時跟牛兒說咧?！蓖跣阒ミ€在扯謊，以往這招兒都靈，咋今兒還不頂事兒啦。
“你要走就走，就是不要說哄騙俺的話?！毕奶煲呀?jīng)哭出來了，“牛知道，媽是要去掙錢咧，牛不惱大和媽走，牛不哭，牛也不鬧，牛大咧，牛就想送大和媽走咧，不是悄悄的就兩個人都不在咧?！?p> “媽不騙牛，媽明兒才走咧，到時牛兒送媽走，行不？”王秀芝看著兒子嘟著的小嘴瞬時也沒了剛才的那股子輕快，不過為了當(dāng)下哄騙過去還是狠下心不去兒子身前給小家伙擦拭臉頰。繼而溫柔說道：“那牛去鋪里給媽買點兒路上的吃食，等媽明兒走的時候路上吃?！?p> 小夏天聽母親說了這話，拿了錢撒著歡兒就出了街門口兒，既然媽媽說了明兒要用，想必今兒必是不走了。他不知道，等他出了街門鄰村的車就開到了夏大海家門口。
小賣鋪離夏大海家有點距離，但小家伙跑的飛快，等他跑回到巷子口兒正好看到一輛面包車開了出來，后座兒上就坐著剛才夸下?？诓蛔叩耐跣阒シ蚱迋z。腳又哪兒能跑的過車，再加上夏大海的催促，車就開的更快了。小家伙見攆不上，索性也就沒再追。夏天已經(jīng)是大孩子了，沒好意思在街上哭，而是跑回了街門，回到還有王秀芝氣息的屋子里，趴在被面兒上嗚咽了起來。
等哭也哭累了，小夏天出了街門，用身上的錢買了幾盒擦了就能炸的炮仗，去了那群小家伙兒的人堆兒里。期間幾個看到過夏大海夫婦離開場面的大人們湊過來嬉笑著逗弄夏天。
“牛牛，你大你媽咧?！?p> 小夏天半咧著嘴笑著說：“俺大俺媽去城里給俺掙錢去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