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來呀。”三朋坐在墻上看著我。
“我不知道怎么上去?！?p> “你別放屁，剛才你看著我怎么上去。”
“太黑了，我沒看清楚。”我往后看了一眼那黑乎乎的操場和成排的宿舍樓。
“真的嗎?！?p> “真的?！?p> “左邊那里，你摸一下有一塊凸出來的石頭?！?p> “我看到了?！辈挥妹憧梢钥吹?，大概有一個手掌寬大。
“踩在那里以后，右邊有一塊也有一塊凸出的，只是沒那么大?！?p> “我想摸一下，確認一下?！?p> “你不用確認，你不踩上來看不到也摸不到?！?p> “上來了以后呢?！蔽铱粗谏厦?，正東張西望，“你是不是看到什么了。”
“還沒有，你快點，別磨蹭了，媽的。”
我心一橫，腳踩在那塊凸起的石頭上，微微有些發(fā)抖。一使勁就趴在了墻面上，然而不論我的右腳怎么勾，都沒有找到另一塊凸起的石頭。
“媽的，你騙我，根本沒有另一塊?！蔽矣行┛刂撇蛔∫袅康亟腥碌?。
我剛才確實沒看清楚，他倏地兩下就跳上去了，一點猶豫都沒有。
“有，肯定有。你要不顧一切地把右腳邁過去?！?p> “怎么不顧一切，”此時我的右腿正大大撐開著，眼睛盡力睜大了看著，然而此時卻只能看到黑糊糊一片。“我已經(jīng)張最大了，胯下都感覺快裂掉了，媽的?！?p> “你笨啊你這是?！彼苯釉趬ι险玖似饋恚覀?cè)臉頰就是一排的電線?！安皇墙心銖堊畲螅阒苯犹み^去，快點，要不然我走了?！?p> “你這不是要我腿斷掉嗎，要是踩不到任何東西，我直接就會摔下來。”
“你忘了我們一樣高了嗎。”
不行，我還是不敢。
“有人來了?！?p> 淡淡的四個字直接沖擊著我的腦海，我心一橫，整個人重心向右方傾斜而去，穩(wěn)穩(wěn)地猜到了一塊凸起，幾乎跟左腳那塊一樣高。
真的有！
我的重心轉(zhuǎn)到了右邊，直接順勢上墻，他跳了下去，我也跳了下去。
“喂，你給我站住！”
身后是保安的吼叫聲和手電筒的照射。
“操，你坑我！保安是在外墻?！?p> “我可沒說是哪里，你自己理解的?！彼疵芭苤?。
不知道為什么，在兩次和他接觸之后，我們便迅速地熟稔起來。下課掃地的時候他告訴我今晚省點吃，準(zhǔn)備點錢，他帶我去外面的網(wǎng)吧，我問他怎么去，他說到時候就知道。
此時跑在他的身后，我居然產(chǎn)生了一種恐懼，他跑得那么快并不是要躲避身后的手電筒，而是要拋棄我，把我扔在這黑漆漆的外面。于是我也拼命地跑，索性我能一直跟住他。保安在后面照射的手電筒似乎穿過了我，明晃晃地照射在他的后背上，我可以看到一個光圈在他背上、肩上、頭上不?；蝿雍吞S，好像他是舞臺上不停做動作的演員。
我大概認識保安，整個學(xué)校就他一個保安，大概五十來歲，沒人的時候會偷偷地躲在保安亭里吸煙，被人看到就趕緊夾著煙垂下手，有些慌亂地問你在干嘛，有時候他請假了，就會叫他兒子來替班。周五放學(xué)的時候他不用攔我們，便會倚在保安亭，悠然自得地看著我們離去，有時候我們興致來了跟他打個招呼，他便會說一句回去了是吧。我不知道他能不能通過背影認出來我，但我們之前打過幾次招呼，他還是蠻溫和的。
然而此時他的速度是如此之快，五十來歲的中年人可以跑那么快了嗎，我不禁納悶，同時我依舊在擔(dān)憂著他會認出我來，而且即使他看到我的背影，但他不會看到三朋的背影，所以他才一直嚷著前面那個人停下來。
來到網(wǎng)吧，我學(xué)著他的樣子遞過去十塊錢，說了句通宵。我感覺他撒下錢的動作有點像是賭神在桌上推出所有籌碼，莫名覺得有些好笑，但是也給人一種安全感。
我好奇又不安地四處張望，原以為網(wǎng)吧會很臟很亂，畢竟老師家長們就是這么說的，但此時卻有些安靜，倒不如說太過安靜了，只聽得到鍵盤的噼啪聲。每個人都戴著耳機，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就算說著話也跟旁邊的人無關(guān)。凌晨時候的網(wǎng)吧光線有些昏暗，但并不是漆黑一片，頭頂?shù)拇蟀谉霟舯魂P(guān)掉了，只剩下那些黃色的暖光，同時那些屏幕、鍵盤、鼠標(biāo)和耳機都在發(fā)著光，望下去就像是一個個會發(fā)光的山洞。
“第一次來？開關(guān)機知道在哪里吧。”
“你當(dāng)我是傻子啊?！?p> 當(dāng)我登錄QQ摘完菜之后只能玩4399，看著三朋揮舞著鏟子在運輸船橫行，我好奇地問他是什么游戲，怎么跟外面那幫人玩的一樣。
“穿越火線?！?p> “我能玩嗎?！?p> “要注冊?！?p> “你幫我注冊?！?p> “要身份證號，還要成人的?！?p> “那你怎么會有?！?p> “我拿我爸的，你也有爸爸?！?p> 我看著他那副不愿意搭理我的樣子，嘆了口氣，但幾天后，當(dāng)我背誦著我爸的身份證出來后，他還是幫我注冊了。
“你剛才干嘛說的那么小聲，我都懷疑我聾了?！?p> “我不敢太大聲，怕別人聽到注冊掉了。”
他先是皺了皺眉頭，又點了點頭。
然而幾天后，他卻不再玩了，改成玩地下城?！澳愀陕锊煌娲┰交鹁€了。”
“昨晚被那群氪佬揍了一頓，媽的，換個玩玩?！?p> “喂，韓胖，我們帶你出來，你不請個水說不過去吧?！?p> “好，要喝什么我去買。”韓胖乖乖站起來，他是被我和三朋一起帶出來的，不知道是到底是誰約的他，反正今晚就自動地跟在我們后面出來了。他體型比我們粗一圈，一開始叫韓胖還有點下不去嘴，然而他明顯不在意，平常在學(xué)校被孤立得厲害，只有阿志和我們愿意跟他玩。
“可樂。”
他明顯去了好一會兒還沒回來，我不時地瞥幾眼，看到幾個高大的人正在前臺跟他說著什么，韓胖明顯是被截住了。此時三朋正在刷一個副本，似乎沒有注意到這一切。我有些想上去問，但是想著萬一那些是他的朋友呢，三朋明顯被一個黃毛勾肩搭背，然后轉(zhuǎn)圈圈，我似乎看到那黃毛還對三朋臉上扇了一下，但是那邊靠近柜臺，有些黑，我看的不太真切，或許是我看錯了，再說那網(wǎng)管不也是無動于衷嗎，要是真的發(fā)生打人應(yīng)該會阻止的，就在我一直盯著的時候，那黃毛忽然回過頭盯著我，我們四目相對，我覺得他眼睛好小，就像是荷蘭豆剝開來里面的兩粒豆，但此刻卻是緊緊盯住我。韓胖也轉(zhuǎn)頭看到了我，他的眼神莫名有些閃爍，然而我不想跟黃毛盯著就把臉轉(zhuǎn)過去了。
韓胖過一會兒走了回來，拿著兩瓶可樂。
“謝謝?！比箅p眼盯著屏幕，還不忘說道。
我看到了韓胖臉上的異樣，他低下了頭。
“呲”的一聲，三朋躺臥在沙發(fā)上，一邊嘆了口氣一邊擰開了瓶蓋?！拔也伲 彪S即一聲厲喝，三朋站了起來，走到韓胖旁邊。“你臉怎么回事，怎么一下子紅掉了?！?p> “沒事沒事。”
“沒事？有事還是沒事?！?p> “沒事，真沒事。”
“那你飲料呢，買了我們的，你的呢?！?p> “他可能不想喝?！蔽倚挠行┗艁y，說道。
“不想喝？不想喝他會那么肥，你快說！”說著輕拍了一下韓胖的臉頰。
韓胖一下子哭了起來，“他們搶了我的錢?！苯酉氯ゲ还軉柺裁淳投伎迋€不停。
“搶了多少?！?p> “我拿出來50，買了兩瓶可樂，剩下的都被搶走了。”
“在哪里，他們在哪里?！?p> 韓胖低下頭，再也不說一句話。我和三朋面面相覷。
“誒，我們在那邊看了很久了。”一只手搭在了三朋的肩上，一個戴著耳釘染著黃頭發(fā)的社會青年站在三朋后邊。他身后還站著兩個人。
“有什么事?！比竺鏌o表情。
“剛我收了這小胖子的保護費，現(xiàn)在我們就得罩著他，你問來問去是想問什么。”
“問你媽的逼呢。”黃毛身后那個青年說道。
“是嗎?！比蟮卣f道，猛地掄起一拳就朝黃毛臉上咋去，黃毛冷不丁挨了這么一圈，整個人往地上倒去，正當(dāng)三朋要上去補上一腳的時候，后邊青年上前一腳踢在三朋小腹上，三朋一下子也倒地了。
那青年不罷休，上去繼續(xù)踢三朋的肚子，“啊，啊，啊，啊?！比笠е澜兄?，用手擋著自己的肚子。另外一個青年把打蒙了的黃毛扶了起來。
“陳仰！”韓胖怪叫一聲，整個臉皺在了一起，把頭埋在了鍵盤下面。
我的大腦像是受到了某種刺激，整個人朝那青年撞過去，他被我撞得一個趔趄，回退了幾步，我感覺整條手臂生疼。三朋立馬爬了起來，瘋了似的朝那三個人跳去。
他們四個從拐角處一直打到了柜臺邊的飲料柜，三朋倚靠在飲料柜上避免被夾擊。狹小的空間其實影響了那三個社會青年的發(fā)揮，主要是三朋和黃毛青年在對打，剩下兩個人則是一直在拉扯。過道邊的老哥全部放下耳機站了起來，還一邊喝彩著，四個人的拖鞋紛飛。
最后還是幾個老哥和網(wǎng)管站出來分開了兩撥人，那黃毛占著上風(fēng)不想結(jié)束，被勸架的老哥一推整個人差點飛出去。他瞪大了眼睛看了看，似乎明白了那老哥不是單純來上網(wǎng)的。
“你等著，我記住你的樣子，遲早有一天你不知道死在哪里，有種你今晚繼續(xù)待在這里，你別走。”
“快滾吧，別像狗一樣叫，狗叫都沒你惡心。”
“三朋，我們回去吧。他待會帶人來的?！蔽铱粗糁茄?，拖鞋不翼而飛的三朋回來的時候，說道。
我們沒有紙巾，他用手擦著臉上的血，抹在校褲上，幸好校褲是深色的。我讓他去洗手間洗一下，他愣了一會兒才反應(yīng)過來，于是去到洗手間里面清洗。我操縱著角色打著哥布林，一開始打的都是這些小怪，沒什么技術(shù)含量，只要不停地按攻擊鍵和少有的幾個技能鍵便可以了，一開始打死一只小怪可以吃到可觀的經(jīng)驗，等級蹭蹭地漲，但是慢慢地打完一整張圖都升不了一級，我坐在那里，對著千篇一律的哥布林按著攻擊鍵，焦急地等著自己漲到十八級可以升職業(yè)，仿佛自己像是流水線工人。
“操，廁所臭死了?！比蠡貋?，他臉上全是沒擦干的水，衣服也沾了一些水，坐在電腦前，沉默了一會兒，“你身上還有錢嗎?！?p> “有?！?p> “你去外面斜對面的超市，買一支水果刀回來?！?p> “三朋，要不……”
“快去！”他瞪大了眼睛看著我。
我內(nèi)心一陣恐懼，出去外面，想著干脆直接回學(xué)校算了，但是我們說好了上個通宵，電腦的地下城我開了還沒多久，而且回去說不定保安還在附近等著我們。外面的超市全都關(guān)門了，只有一家24小時便利店還開著，我進去，買了一只水果刀回去給他。他抽出來放在了電腦旁?！八麄兓貋硪残?，起碼丟掉一兩條命在這里，到時候你們先走吧?！?p> 我們那晚一直把通宵給上完了，社會青年沒有回來，后面一直很安靜，甚至比平常的一個夜晚還要安靜，我花了三個小時的時間，把我的第一個地下城游戲練到了十八級。十八級以后開始轉(zhuǎn)職，我想了想，選了一個遠程的槍炮手。我要用用雙手扛著的巨炮，轟死那些遠處的小怪，把它們轟到連渣都不剩，然后自己不會受到一點傷害，這樣就能毫不猶豫地開跑了。
六點鐘的時候電腦自動關(guān)機，網(wǎng)吧里能聽到一片輕輕的哀嘆聲，然而也就是輕輕的一片，此時醒著的人沒有睡著的人多。我看著面前這個變黑又徹底黑下去的屏幕，從中看到了我自己的臉，有些恍惚?；厝サ穆飞希抑挥X得自己雙手酸痛，明明只是撞了那么一下，但現(xiàn)在卻全身酸痛，韓胖子想靠過來，我把他推到了另一邊。
清晨的陽光照在了我們身上，淡淡的暖意，完全跟中午的烈日不能聯(lián)想到一起，畢竟街道上吹過來的風(fēng)都是清冷的。走在街上依舊有些恍惚，感覺脖子上頂著一個暈蒙蒙的東西，又像是頂著一個大魚缸，還將要繼續(xù)頂著往前走，空氣吸進去以后仿佛消失了，至少有一半消失掉，并沒有進入到肺里面，這令我我隨時有種缺氧的狀態(tài)，于是只好快速地呼吸著，以至于吸進去太多清冷的空氣，整個人感覺有些發(fā)冷，手臂不停地起著雞皮疙瘩，此時我真的需要一件外套，即使早起鍛煉的大爺此時只穿了一件短袖，有些迷惑地看著我。于是我不由自主地走向那有太陽照著的地方，企圖感受到多一些暖意，然而那恍惚的頭并不能很好地遙控我的身體，以至于我整個人在往向陽處走的時候有些踉踉蹌蹌。
“感覺怎樣，怎么愁眉苦臉的?！?p> “通宵完不太舒服。”
“怎么不舒服。”
“心跳的太快了，不受控制似的。”
他直接笑了出來，笑聲爽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