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借出去了
月色如霜，夜涼如水。
當(dāng)他們坐著馬車再回到梧桐村時，眾村民在村口舉著各式燈籠，笑瞇瞇地望著他們二人。
舊時洪災(zāi)泛濫，雨水又多，村里的地都被澆壞了，幾乎沒有幾畝良田。
如今縣令一下臺，修壩之事便有了著落，來年莊稼也就能有個好收成了。
寧扶蕊耳熱，扯了扯周惟卿袖子：“你看，他們都是來感謝你的！”
周惟卿心中一股奇異的暖流劃過。
春天的意志和暖流正在逐漸地驅(qū)走寒冬。
心中對自己與世人的芥蒂有如冰雪初融。
他又轉(zhuǎn)頭望著旁邊笑得眉眼彎彎的寧扶蕊，一時挪不開目光。
有幾縷柔軟的鬢發(fā)被風(fēng)吹得散亂了。
他手指在袖子底下顫動著，卻是不敢再幫她理。
趙桃兒站在爹娘身后悄悄瞅著周惟卿，臉色微紅。
他們二人就像是天造地設(shè)的一對佳話，在村民之間口耳相傳。
有村民開始好奇了：“娘子娘子，你們是怎么認(rèn)識的呀？”
寧扶蕊想起那個桂花香囊，心底就泛起一股深深的無奈。
她與周惟卿，完全就是一段孽緣。
此事全因她而起，也怪她心軟，屢次和他親近，又愛逗弄于他。
一不小心還那個了。
心底逐漸泛起一股難言的情愫。
寧扶蕊甩開頭中亂絮，覺得她跟周惟卿的故事不好聽，又絞盡腦汁給村民們編了另一個故事。
情節(jié)撲朔迷離，跌宕起伏，村民們聽得十分起勁。
晚上，寧扶蕊買了床棉被，回到郎中給他們安排的住處，徑自鋪了開來。
就這么過了一夜，她發(fā)現(xiàn)周惟卿有點不對。
他早上一起床就開始用手摸索著周遭。
扣個衣服扣子，穿個鞋子，便用去了小半天。
像是......
像是看不見了。
“周惟卿？”
無神的雙眸抬了起來。
空蒙的目光望著她站著的方向。
“你今天怎么了？”
他欲言又止，寧扶蕊試探著走到他面前。
而周惟卿好像不知道她來了，穿好鞋直接站起來，險些撞到她的下巴。
周惟卿很清楚這是什么，趙旻瀾曾經(jīng)說是家中有死去的長輩借了他的眼睛。
每隔半年便要發(fā)作一次。
發(fā)作時，趙旻瀾一般都將他關(guān)在屋子里，讓他獨自一人日日夜夜感受著那方漆黑。
后來有寧扶蕊的香囊伴身，半年就變成了一年。
如今香囊被她收回去了，長輩就來得早了些。
“借出去了?！?p> “什么借出去了？”
“眼睛?！?p> 他仿佛在說著什么再平常不過的事情。
寧扶蕊一聽，神色漸漸凝重起來。
趙褚林用五鬼法斂財，勢必要與鬼做些交易。
她想錯了。
不是趙褚林將全家霉運都轉(zhuǎn)移到他身上。
是把他當(dāng)作交易借給鬼了。
五鬼纏身之人才會有那么多數(shù)之不盡的劫數(shù)。
看他早已習(xí)慣的模樣，寧扶蕊眼眶有點酸。
“那你今日暫且好好休息?！?p> 她又一把按住他的肩膀，將人按在榻上。
“我出去買點東西，你再睡會兒吧?！?p> 邪崇當(dāng)著她的面禍害人，她又怎能坐視不理？
他任由寧扶蕊動作，睫毛像蝶翅般輕輕顫動，似乎一碰就要破碎。
“周某能否......再討個香囊？”
寧扶蕊心中一跳，她怎么就沒想到這一茬。
“你看我這腦子，差點都給忘了?！?p> 她跑出鎮(zhèn)中買來朱砂跟符紙，咬咬牙又買了幾塊布準(zhǔn)備給他縫個香囊。
她將寫好的符紙燒成一碗符灰水給他喂了下去。
周惟卿的眼睛慢慢又重新清明起來。
剩下的符紙她也不能浪費，準(zhǔn)備全都塞進(jìn)香囊里。
晚上，她坐在書案邊縫著香囊，周惟卿則坐在榻上看著書。
隱約間又聽見滴滴答答的雨水聲。
窗外又下起了蒙蒙細(xì)雨。
她手笨，香囊縫得也不好看，這么多年也只會縫她父母教給她的一個最簡單的樣式。
寂靜中忽然傳來一句青年的呢喃。
“寧扶蕊?！?p> 他的聲音很輕，可咬字十分細(xì)膩繾綣，令寧扶蕊心悸不已。
他還是第一次喊她的全名。
不是劉翡，不是玉蕊，而是寧扶蕊。
似乎是說給他自己聽的囈語一般，并不需要她的回應(yīng)。
她沉默地抬眸望去，昏黃的燈光使他渾身罩上一層暖融融的柔光。
窗外淅瀝的雨滴輕輕敲打著窗戶。
風(fēng)雨家燈暖。
這是寧扶蕊此刻能想到的全部。
青年沒有戴冠，散下來的墨發(fā)泛著綢緞般的光澤，只見他嘴邊彎起淡淡的弧度，眼底帶著隱秘的期盼望向?qū)幏鋈铩?p> “教我縫一個香囊吧?！?p> 寧扶蕊看了他一眼：“那你過來坐著?！?p> 因為新縣令赴任需要時間，寧扶蕊這幾日干脆都在教周惟卿縫香囊。
她十分嫉妒。
眼前這個人，學(xué)習(xí)能力實在是太好了。
寥寥幾天，縫得已經(jīng)要比她自己的要好上不少。
她嘴硬道：“雖然你縫的好看，不過還是我這個比較有用些?！?p> 她這一次的香囊可是下了狠手。
整整縫了五十多張辟邪符進(jìn)去，原本半圓形的香囊，硬生生鼓成了一個粉紅色的小圓包子。
她一把塞給了周惟卿：“雖然有點丑，但是你不能嫌棄?！?p> 周惟卿低低笑了一聲，只說了個嗯，含著溫情的眸子快要將寧扶蕊看穿了。
寧扶蕊被含情脈脈的目光看得渾身不自在，臉頰發(fā)燙。
一時忘記這人對她有情了。
她心下有些慌亂：“你，你這個縫得還是磕磣了些，要送也拿不出手，我先回收了。”
話語中暗藏著其中連她自己都沒想到的私心。
周惟卿點點頭：“好?！?p> 一眨眼，寧扶蕊在這山中小院待了已有半個月了。
新任縣令終于到來，是個年輕高瘦的男子。
朝廷撥了五十幾個人來梧桐村修壩，寧扶蕊每日都要去河邊看著。
此壩一成，趙褚林的風(fēng)水局便被她破壞了五分之一。
為了讓周惟卿在人們心中樹立一個好官的形象，她又推著他出去跟別的村民一起修壩。
村民們起初看見周惟卿與他們一群鄉(xiāng)野村夫一起干活，還有點不好意思。
奈何他每日都來，雖然話少了些，但干活很賣力，不懂就問，學(xué)得很快。
眾人對周惟卿贊不絕口，這讓寧扶蕊心中倍感慰藉。
她希望周惟卿能從人們的言行中感受到愛。
這世間還有很多美好的事情，她希望有朝一日，他都能親自體會。
周惟卿每日辰時下地，日落而歸，帶著滿身的泥點子，每到這時寧扶蕊總要嘲笑他一下。
五月初，大壩建成，寧扶蕊收拾好包裹，準(zhǔn)備南下前往下一個目的地。
開陽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