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桂姐所說不假,近來她每逢和男人打交道時,應伯爵茲要是見她與人家頗有些意思,他便要開始說三道四。
屢次三番地拿話編排人家。
可李桂姐顯是說少了,應伯爵這廝這么干又何止是區(qū)區(qū)半月而已,只怕是三、五個月的光景,也已不在話下。
現(xiàn)下應伯爵眼見丑事敗露,又不敢對他這衣食父母大發(fā)脾氣,只得是輕聲說道:“姐你這算何意啊,究竟從何說起?”
“一來,我應光侯為人堂堂正正光明磊落,別說沒那份心了,我壓根也是不屑于那么干?!?p> “二來,您也知道我家中本就已有娘子,我這日子過得雖是里外漏風,不成個樣子,但又何以做那奸邪狗徒。”
應伯爵急于將自己擇干凈,這番話說的確是十分講究。
惜于錯話既是說了出去,便就當真徹徹底底地覆水難收了。
李桂姐不斷對他破口大罵,大有要與他玉石俱焚之勢。
應伯爵這廝今年已二十九歲了,人生光陰過半一無所成,他只是個幫閑,只是一個寄居在西門慶家中的可憐人。
看官,以為他名叫應伯爵,便是一條占了公、侯、伯、子、男五大爵位的貴命了?
他其實真名應光侯,這“伯爵”二字,則是“白嚼”之諧音。
因著清河縣口音如此,久而久之的,那些浮浪子弟礙于與這應花子相交丟了他們顏面,故將“應伯爵”這名字在縣內(nèi)傳開了。
他家原在清河縣里開綢緞鋪,因他做生意的資質(zhì)愚笨,早早的就將那么點兒本也不厚實的家底賠光了。
這廝吃不得苦,在外拋頭露面賣上一膀子力氣的,這廝又嫌丟人。
經(jīng)年累月下來,這廝成日到晚凈干些幫妓院拉皮條,從譬如李桂姐這等人手中掙點微薄回扣的勾當。
這廝成日除了和妓女廝混在一處,便是如影隨形陰魂不散的跟隨在西門慶身后。
幸得那西門大官人為人仗義慷慨大方,也樂得這廝在他家中混吃混喝又白拿,逢年過節(jié)還以金銀相送與這廝。
數(shù)年以前,這廝和李桂姐相識,二人臭味相投一見如故,李桂姐喜歡他這人生性幽默,說話滑稽可笑。
于是他便整日一頭扎在麗春院里相伴在李桂姐身旁,與之一唱一和,絞盡腦汁掙些臭烘烘的臟錢。
李桂姐雖是風塵女子,但為人處事甚為講究仗義,向來不差應伯爵一厘錢,倘使她有的吃,便必要留給這廝一口喝的。
應伯爵這廝雖生來命如紙薄,但想必前世定然是交下了兩段好因緣,今生才換得西門慶與李桂姐這兩位貴人相助。
常言道,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李桂姐一顆心恨是極恨,但仍是舍不得打他,此刻只是痛下狠話:“你這賊囚根子,定是干了幾輩子損事才修成的屁鳥人。”
“賊奴才,此后你若膽敢再踏入麗春院一步,我便將平日里往外人身上使的那些手段,盡數(shù)使在你身上。你若不信!便走著瞧!”
應伯爵見李桂姐分明是與自己絕交了,當即恍若沒了主心骨一般,悲痛得涕淚齊下。
昔日的紅顏知己,過命的交情,現(xiàn)如今終于也是走到分崩離析之地步。
應伯爵心知李桂姐此人要么不做,要做,便是做到徹底。
他只得是哭著告退,店內(nèi)老鴇等人都在外面聽見房內(nèi)吵罵聲,無一人上前為應伯爵出頭,一個個的只是看熱鬧,樂不可支。
看熱鬧倒也罷了,畢竟眼睛是長在旁人身上。
可偏生還有鼠輩在廳中大呼小叫著:“應花子總算滾嘍,換得此間清靜,倘若日后再來,哥幾個見你一次打你一次?!?p> 店內(nèi)老鴇也附和著說:“方才這應花子進了我們姑娘閨房里,也不知今日身上是否帶著錢呢!”
應伯爵從李桂姐房內(nèi)走出至麗春院門口的一路上,猶如一只過街老鼠,人人喊打人人譏諷,他始終不敢言語一聲。
真叫個樹倒胡孫散!
應伯爵輕輕地將店門推開,眼見這漆黑如墨一般的苦寒冬夜便正如囚牢!
煞是漫長,就如同是被這臟心爛肺的賊老天不停加磚加瓦,不停砌磚抹泥,活生生蔓延至千秋萬代一般的那么漫長!
應伯爵一路頂著寒風,如孤魂野鬼一般跌跌撞撞回到家里。
眼見娘子杜氏正和他那年邁老娘坐在院內(nèi)收玉米粒,他匆匆忙忙用長袖將臉上淚痕拭去。
幾步小跑猛沖上去,一連數(shù)腳將盛放玉米粒的簸箕踩了個稀巴爛。
末了,還不忘在娘子杜氏身上踢上個一腳半腳的。
聲嘶力竭痛罵道:“還收上破玉米了,整日凈干些令人瞎眼的爛勾當?!?p> 杜氏沒來由的被應伯爵用腳踢了,立在一旁不敢說話,一旁的年邁老娘也是滿面驚恐。
應伯爵撞見什么便摔什么,家中原也沒什么值錢物事,足足摔了大半晌。
如此這般窩窩囊囊的大鬧近半個時辰,從周遭店里賒來二兩黃酒,鐵了心不如就一頭睡死過去。
在這個苦寒冬夜里,數(shù)年之間在麗春院里經(jīng)受的委屈與心酸,排山倒海般地朝他襲來。
杜氏一語不發(fā),只是回房里念經(jīng)。
應伯爵忽地想起西門慶來,他家眾人如三娘子孫雪娥總是嗔著他整日在他家里混吃混喝。
想來也是可氣,偏生西門慶家里整日沒個事情。
今夜在麗春院里的這一遭,逼得他將這一難題想明白了,既然他家中總是風平浪靜,那便給他生造些事端出來。
遠的不提,打虎英雄武都頭現(xiàn)下在清河縣里風頭正盛,晌午時分,李桂姐還命人挑著厚禮去他住所好生溜須了一番。
但西門慶還沒有。
應伯爵起身便去了西門慶府上,到了西門慶家的深宅大院里,費了好大一番心思才找到西門慶,與西門慶知會了一番。
西門慶對應伯爵所說大為贊許,打虎英雄武都頭自從打死大蟲歸來之后,在清河縣里一時風光無兩。
他也是時候該熱情款待那武都頭一番,盡綿力交個朋友。
就便是武都頭瞧他不起,這個朋友他交不下來,倘若日后生造出事端打個照面時,也好和武都頭說上兩句話。
當即西門慶便讓小廝研磨,字跡工工整整地寫了一張?zhí)?,備上一箱厚禮,命應伯爵立刻給武都頭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