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碼沒變,臭小子還沒混到把它改成對方的生日,或者是來不及改。就知道有事,魂不守舍地還能是為什么?畢鵬飛怪自己早沒想到,還是想到了但不愿相信?不對,這次確實和以前不一樣。以前光明正大,“我覺得XXX不錯”,一副大家都是成年人的死樣,這次偷偷摸摸還把自己整成了神經(jīng)病。來真的?他以為這小子永遠(yuǎn)不會拿出真心。
家里沒人,外套在沙發(fā)上,電飯鍋里有沒煮的米。逃了?車還在車庫,總不至于手拉手去買菜了。畢鵬飛想打電話問人在哪,再一想不能暴露了自己的突襲,讓這小子有了戒心以后就難辦了,當(dāng)然這次也沒成。就等到晚上,現(xiàn)在最麻煩的還是沈歆來電話。那會兒是誰天天熱臉貼冷屁股總算沒讓他把自己餓死?鮮花不要看上野草,懂個屁他,心機(jī)妹扮豬吃老虎他還當(dāng)自己慧眼識珠。長不了,畢鵬飛打賭長不了,問題是等到竹籃打水一場空他還救得回來嗎?
?。ǚ指舴?p> 她沒再提要自己回去,他把車開上了高速。
如果不想以后她覺得他們的逃脫行動不賴,她開著豪車,他躲在后座觀察“敵情”。她下車買了點漢堡和飲料,他們順便換了位子,借著找地停車的機(jī)會他們確認(rèn)沒有被跟蹤。
“你好像很有經(jīng)驗?!彼蛉さ?。
“你冤枉我了。”他認(rèn)真地說。
的確,除了和沈歆他沒有傳過緋聞,她不想知道他們究竟怎么回事,重要的是以后。「以后」,不在高速兩邊的樹木、房屋和農(nóng)田里,它們不為任何人停留。她想說點什么,又想他為什么不說點什么,他們應(yīng)該有很多事要問對方。
他們進(jìn)了高速休息區(qū)在車上吃起了午飯。
“你怎么不說話?”他看著后視鏡問她。
“我在想你說你就一個人?!?p> “我是外婆養(yǎng)大的,”他沖擋風(fēng)玻璃說,“她腦子里長了個東西,前年開始一直昏迷?!?p> “不能手術(shù)嗎?”
“風(fēng)險太大?!?p> “你爸媽呢?”她忍不住問。
“早沒了?!彼纱嗟卣f?!拔彝馄藕芟矚g《愛之夢》,她去了琉森,那次是彈給她聽的。不是說彈給自己人聽的一定更好,好不好在心情,說我這場彈得好那場彈得不好,他們評論的其實是我的心情,或者說他們自己的心情,毫無意義?!?p> “心情會影響你的發(fā)揮?”
“會影響我能不能把我對作品的理解發(fā)揮到極致?!?p> “反過來說就算你的心情很好如果你的理解沒到點子上你的極致還是平庸?”
“如果觀眾喜歡你的平庸你就能變成極致?!?p> “觀眾沒那么傻?!?p> “不是說觀眾傻,理解太主觀了,有時候只能拿觀眾喜不喜歡來衡量理解得對不對。”
“理解需要悟性吧。”
“還要閱歷,但至少在一段時間內(nèi)我的人生經(jīng)歷不會有太大的變化,搞不好一輩子都這樣,所以一場接一場的演出就像在炒冷飯?!?p> “你不喜歡演出?”
“我喜歡分享我的感受,但我希望能由我來控制分享的頻率?!?p> “那有可能實現(xiàn)嗎?”
“我希望有?!?p> “問個很無聊的問題,你在現(xiàn)場彈錯過嗎?”
“總有失手的時候,你聽不出來就是了。我的老師說彈錯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把彈錯當(dāng)做最可怕的事。你知道演奏也能作弊嗎?把特別難的部分簡化一下,彈起來更順手?!?p> “你也干過?”
“我要是狀態(tài)不好也會走捷徑。”
“上場前你會緊張嗎?”
“要是不緊張我彈的一定不怎么樣。不是怯場的緊張,更像一張繃緊的弓——”
“蓄勢待發(fā)。”
“我需要一種表達(dá)的沖動。”
“所以演出前你要一個人待會兒?”
“我的經(jīng)紀(jì)人要我一個人待會兒,不練琴純待著,有藝術(shù)家的怪樣?!?p> “不練琴多浪費時間?!?p> “腦子里也能練?!?p> “你腦子里有多少曲子?”
“彈過的都記得。我的視奏和聽奏都不賴,理論上說沒有我不會的曲子?!?p> “不從理論上說呢?”
“我不能保證所有的曲子我都能聽一遍就彈出來?!?p> “也有你做不到的?”
他聳聳肩?!拔覀?nèi)ツ睦镒咦咴趺礃樱俊彼D(zhuǎn)過身來說,“我?guī)Я丝谡?。這附近是不是有什么古鎮(zhèn)?我背你?!?p> “不要,女人趴在男人背上的樣子其實一點也不浪漫?!?p> “腳崴了也不浪漫?!?p> “你的經(jīng)紀(jì)人應(yīng)該已經(jīng)去你家了吧,怎么不給你打電話?”
“我把手機(jī)關(guān)了?!?p> 她想了想說:“去動物園怎么樣?工作日應(yīng)該沒什么人?!?p> “而且動物也不認(rèn)識我。”
“你最喜歡什么動物?”
“不難看的都喜歡,你呢?”
“獵豹,要身材有身材要速度有速度。”
“像我?!?p> 吃完他們輪流去了洗手間然后再出發(fā),她坐到了副駕駛座上。他打開了車載音響,先選了CD播放,顯示有碟,上次聽到第二首。傾瀉而出的吉他曲好似熱浪從四面八方涌來,仿佛弗拉明戈的大擺裙就在她身邊舞動。
“哈!”他說。
“啥?”她問。
他沒回答,也許沒聽到她問。也許他只是不自覺地對音效或者演奏表示肯定。第三首先是一小段布魯斯風(fēng)格的吉他前奏,而后一個富有磁性的男聲唱到“Late last night as I laid sleeping dreamt I heard you call my name”,又像藍(lán)調(diào)又像鄉(xiāng)村又像民謠,旋律很抓耳,她也想跟著搖頭晃腦。
“Put your loving arms around me like the circle?'round?the?sun……”
下一首她熟,肯定很多人都聽到過。巴赫?亨德爾?
“亨德爾,《降B大調(diào)豎琴協(xié)奏曲》,第一樂章。”
“剛那首誰唱的?”
“Hans Theessink?!?p> “你都知道?”
“我知道這張試音碟,Burmester的?!?p> “那是個label?”
“brand,柏林之聲?”
“我知道美國之聲。”
“差不多。”
她在手機(jī)上查到了柏林之聲,通過延伸閱讀粗略了解了其他幾個頂級音響品牌,包括震撼他們的這個——此刻又把她帶到一座大教堂聽管風(fēng)琴“鏗鐘搖簴”。老實說她不太喜歡這種各類曲風(fēng)混搭的精選集,聽起來有碎片感,但她不能苛求一張試音碟。他似乎沉浸在音樂里沒問她在看什么,她可以主動說她看了什么,然后和他討論誰是頂級中的頂級?她不懂音響和音樂,除了去哪里吃什么他們似乎無話可講。感情終歸是需要基礎(chǔ)的,而他們沒有共同語言。如果他只是個普通的音樂老師,也許他們可以在朝九晚五的日常里建立起共識,但他們在不同的時區(qū)。當(dāng)下是他們的全部,她抓不住還用來睡覺的全部。
她醒來的時候音響關(guān)了,車已經(jīng)堵了一刻鐘,據(jù)說前面出了事故。她下車迫使他讓出了駕駛座,他說再堵下去去不了動物園了。
“那就不去了,我請你吃晚飯。你先休息會兒?!?p> “我不能戴著口罩吃飯?!?p> “我給你在口罩上開個口子?!?p> “開大點?!?p> “你先休息會兒。”
“你不想和我說話?”
“我給你讀點東西吧?!?p> “你寫的?”
“你先聽著。”她打開手機(jī)里的收藏讀起來:“「6歲時,我在一本名為《大自然的真實故事》的書中,看到一幅描繪原始森林的精美圖畫。畫面中,一條巨蟒正在吞食著一個龐然大物。書中寫到道:‘巨蟒連嚼都不嚼,便將獵物囫圇吞了下去。之后,它們再也無法動彈。為了消化獵物,它們要睡上整整6個月?!谑牵覍擦謿v險開始了深深的遐思。在用彩色鉛筆練習(xí)一陣之后,我成功完成了自己的第一幅畫作——我的《一號畫作》。我將自己的大作拿給大人們看,問他們是否被這幅畫嚇壞了。而他們卻答道:‘嚇壞了?一頂帽子怎么會把人嚇壞呢?’我畫的并不是帽子,而是正在消化一頭大象的巨蟒。不過,既然大人們看不出來,我不妨再畫一幅好了:我把巨蟒肚子里的情景畫了出來,以便大人們能看清楚。他們總要別人把什么事情都解釋得明明白白?!埂?p> “你寫的真好。”
“我知道?!高@一次,大人們有了另一種反應(yīng)。他們叫我把畫有巨蟒的作品(無論是‘外視圖’還是‘剖視圖’)放到一邊,而將心思用在學(xué)習(xí)地理、歷史、算術(shù)和語法上。就這樣,6歲那年,我放棄了當(dāng)畫家這個有可能成為我偉大職業(yè)的夢想?!兑惶柈嬜鳌泛汀抖柈嬜鳌返南群笈霰谧屛倚幕乙饫?。大人們永遠(yuǎn)沒有半點獨立理解能力,而孩子們又懶得隨時隨地向他們耐心解釋。從此,我選擇了另一種職業(yè),學(xué)會了駕駛飛機(jī)。我?guī)缀躏w遍了世界各地……」”
讀完第九章她發(fā)現(xiàn)他睡著了,她等了一會兒,他沒說話,真睡著了。她趕緊擦去呼之欲出的眼淚,這章她以前過不了現(xiàn)在更要命?!冈僖娏?!」她不敢想象。她把手機(jī)調(diào)成震動開始專心寫推文。在所有被困車龍的司機(jī)里恐怕她是唯一一個不急于下高速的,如果晚飯能有著落她不介意在車上坐一晚。
車子開動時他醒了。“我打呼了嗎?”
“想聽真話還是假話?”
“算了。天都快黑了?!彼炝松鞈醒?。
“我在想,要么我們點些外賣去我辦公室吃?家里不行外面不行只有那兒了……”
“你說要給我在口罩上開口子的,一次性口罩應(yīng)該不難剪。你有剪刀嗎?”
“護(hù)理包里有把修眉剪。”
他在手套箱里找到一支筆,翻開遮陽板戴上口罩在她眼角折騰起來,一會兒對著化妝鏡在口罩上描,一會兒起身夠她放在后座的包,打開包抱怨里面東西太多,拿出剪子又抱怨指孔太小他不好使?!霸趺礃??”改造完畢他問。
“我在開車!”
“你請我吃龍蝦?!?p> “我請你吃龍蝦?!彼淖旌每矗苍谪i頭上依然好看。
“有點墨西哥摔角面具的意思,no?”
“省了不少面料。”
“對了,你上次說有人救了你?”
她把那晚的事告訴了他。
“判了嗎?”他問。
“到檢察院了,不退偵的話一個月左右到法院吧。挺快的?!?p> “你有律師嗎?開庭有個代理律師比較好?!?p> “我問了我們單位的律師,她可以給我介紹一個,主要就是幫我盯賠償?shù)氖?。?p> “我也可以給你找一個。”
“pro bono?”
“不好嗎?”
“律師就不勞您費心了。也不知道開庭了他會不會露面?!?p> “你說救你的人?非得他到場他也躲不了?!?p> “不到場也能作證?!?p> “那得是特殊情況?!?p> “你好像很了解似的?!?p> “想想就知道,法律又不是兒戲。為什么我讓你想起他?”
“其實——你們聞起來很像?!?p> “我有汗臭?”
“不是臭,是香,香水味?!?p> “他擦香水了?”
“警察也聞到了?!?p> “你一定對他充滿了美好的想象。”
“我想不出他什么樣,我都不知道是男是女。”
“應(yīng)該是的男的吧,力氣大?!?p> “說不定是會功夫的女人?!?p> “你希望是男的還是女的?”
她的手機(jī)在儲物盒里震動起來?!袄厦脙骸?,他替她看了看說。她伸手想把手機(jī)要過去,它被送到了她耳邊。
“回來了嗎?”駱?biāo)紳嵉穆曇粲悬c緊。
她的心跟著一提。“小雞要來了?”
“上午檢查說他臍帶繞頸一周,我不知道他有什么想不開的?!?p> “???”一知半解的她想到了“宮內(nèi)窘迫”。
“趙主任說問題不大,不過建議催產(chǎn),反正也差不多了。本來明天住院,剛才說有床位了,我準(zhǔn)備過去?!?p> “能等我一起去嗎?”
“你還要多久?”
“快了,再有不到一個小時,剛才堵車?!?p> “高鐵也堵車?”
“我走高速。”
“我等你回來說。”
“有事打我電話?!?p> “你自己小心點。”
“怎么了?”他把手機(jī)放回儲物盒,口罩已經(jīng)被他摘了。
“我小姑有點小狀況,我要和她一起去醫(yī)院。”她心里沒底,不知道不大的問題會不會演變成一場災(zāi)難,就算一切順利傳說中十幾二十幾個小時的煎熬也讓她心里發(fā)毛。明明是喜事她卻壓力山大,更別說當(dāng)下要提前結(jié)束了?!安荒苷埬愠酝盹埩??!?p> “要生了?”
“差不多?!?p> “你的晚飯怎么辦?”
“你呢?”
“我沒關(guān)系,隨便吃點?!?p> “對不起?!?p> “你又沒錯。你姑父出差了?”
“姑父——分開了,要離婚。孩子更重要?!?p> “是么?”
“她結(jié)婚了?!?p> “你不用和我解釋?!?p> “你不高興了?”
“我哪有不高興?”
“你別怪我小姑——”
“你這人,你現(xiàn)在要擔(dān)心的不是我?!?p> “那邊我擔(dān)心也沒用啊,又不是我說了算?!?p> “這邊就有用了?”
“你再把口罩戴上吧。”
他戴上了口罩?!伴_心了?”
她看了他一眼,真開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