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jīng)偵來電話要他下午過去一趟協(xié)助調查，關于章紹杰的案子，他說自己正在北江，姓蔡的警官和身邊人商量了一下讓他直接去遷津市公安局，案子他們主辦，今天之內盡快過去，那邊會等他。他告訴畢媽章老板出事了，他的預言要成真了。畢媽說經(jīng)偵不管掃黃，他說黃也不是章老板的目的。嚴律師推測經(jīng)偵是想調查藝廊背后的利益矩陣，他沒有參與任何內幕交易不用太擔心。他當然知道經(jīng)偵不會把他怎么樣，但章老板脫不了組織賣銀罪，他已經(jīng)能看見自己的名字見諸媒體。他覺得很冤，他和那些濫交的逃稅的真不一樣，但很快他們就會被劃為一類人。她一直信不過他，這下實錘來了。他想象自己一個人灰溜溜地離開中國。車上畢媽說其實上兩天已經(jīng)知道章老板進去了，說是涉嫌內幕交易、操縱股價，怕影響他的工作狀態(tài)沒告訴他。該來的總是要來。他要是走了那些小心眼勢利鬼會把她怎么樣？
下午三點多他們到了經(jīng)偵總隊，負責案子的警官出去了，他多了百來分鐘的時間逼自己認命。一起在會議室等的還有些中老年群眾，熱烈地討論著挽損的策略，他冷血地覺得他們太吵。最后他進了詢問室，畢媽拿著他的手機在外面等。他們叫他肖老師，公事公辦地客氣，一位米警官，一位李警官，李警官還年輕，米警官也不老，四五十歲，粗獷的半截臉上寫著“向我坦白”。大家都叫米警官米隊，米隊想知道他為什么免費給章紹杰的女兒做鋼琴家教。
“我能問你們是怎么知道的嗎？章紹杰說的？”他對得到一個明確的回答不抱希望，但他心存僥幸，經(jīng)偵不提他也不會主動揭自己的短。
“我們是怎么知道的有關系嗎？”米隊問。
“我請他不要對外宣揚?！彼f。
“他沒忍住?！泵钻犝f。
“沒忍住”可以理解成對別人說了也可以理解成對公安說了。如果對公安說了經(jīng)偵就沒必要再找他協(xié)查，他們一查就知道他和章老板之間沒有金錢往來，他要來也是去治安總隊；如果經(jīng)偵是從其他渠道得到的消息，那么有可能一開始章老板沒有提他，等經(jīng)偵向他核實信息了才承認有這么一回事，也許還是沒提他是藝廊的客人，就說他人好不收錢，經(jīng)偵不信于是找了他。也有可能經(jīng)偵知道他是藝廊的客人但還是不信他一分錢沒收，所以先找他問話，等問完了通知他治安那邊有請。他沒分析出個所以然，決定暫且盡量貼著實話走。
“他女兒因為觸電整條右手沒了，她想彈琴，我想幫她。我不是說自己是個慈善家，教不教還要看我和對方有沒有緣分，所以我請章紹杰不要說出去。我和住我家樓上的一個老太太說得來，我也免費教她彈琴。不過兩個學生不太一樣，他女兒沒有任何基礎，還少了一只手，我沒教過這樣的學生，我也想試一下?！彼唧w地說。越是說得具體越是想隱瞞什么，他怕自己用力過頭。
“你不要學費章紹杰就真的不給了？”
“我沒有通過他做過任何投資，但是如果我有其他需要他會幫忙?！?p> “什么需要？”
“我的——女朋友工作不太愉快，他幫忙調動了一下。就這一件事。其實我不想讓他幫我做什么，我不喜歡求人，但我不是萬能的?！?p> “他怎么找上你的？”
“別人介紹我去他的藝廊，在那里認識的?！?p> “你在藝廊買過畫嗎？”
“買過兩幅徐彬的版畫，享受了一點合理的優(yōu)惠。還有一些章紹杰送的，是他女兒出事以前畫的畫，可能是想激起我的同情心?！?p> “你為什么不通過他投資？”
“我不想這邊說不收學費那邊用另一種方式收學費?！?p> “你讓他幫忙打點費誰出？”
“我讓他給我一個數(shù)，我來出?！?p> “你給你數(shù)了嗎？”
“四千多點，一頓飯錢。他說他的人脈不是這次才培養(yǎng)的，也不是專門為我培養(yǎng)的，算不清了?！?p> “錢怎么給他的？”
“現(xiàn)金，我們沒加微信，我讓他給我銀行賬號他沒回，我懶得催，去他家上課的時候給了他岳父，他不在?！?p> “你沒威脅他如果不給你賬號就不教他女兒了？”
“沒有，我不會因為這個不教他女兒?！?p> “章紹杰說他沒想到你真的會答應教他女兒?！?p> 米隊始終不露聲色，他在窗戶紙這邊瘋狂試探：“章老板不打無準備之仗，我不答應他也會讓我答應?！?p> 米隊笑了，像是贊同他說的，接著說那就這樣，感謝他的配合。他們握了手，他和畢媽順利會合。畢媽說這么快，他一看時間，才過去十分鐘，似乎經(jīng)偵純粹就是想知道他為什么愿意免費做家教。他不知道警報是不是解除了，章老板似乎沒把他供出來，但警察的話難辨真假。米隊說他可以回去了，他回是回去了心還懸在治安總隊外面，電話鈴一響它狂顛亂顫。
中斷的日程繼續(xù)，吃著盒飯在出版社開完會趕到錄音棚，今天必須完成，明天他飛日本沒時間了。他配合經(jīng)偵，別人配合他，章老板拍拍翅膀，某對小情侶說好的晚餐泡湯了。
從錄音棚出來他看見手機里有個陌生號碼接連來了兩個電話，不是用座機打的，號碼挺講究，他想應該不是某位警官。快十一點了，但他還是回了過去，接電話的聲音有點耳熟，對方表明身份的同時他也想起來了，蕓子媽媽。她聽說經(jīng)偵找他了。
“真對不起，是我們那個阿姨和經(jīng)偵說你在給蕓子上課，不過你放心，老章的事不會給你造成任何影響，我也是剛知道，他那個時候使了個心眼，說起來真的很不好意思，為了女兒他什么事都能做。其實藝廊不是他讓你想的那樣，就是個藝廊，那幾個不是小姐都是你的粉絲，有一個在讀哈佛?！?p> 他沒有說話，蕓子媽媽接著說道：
“你的服務費我一會兒就退給你，老章都記著。你真的幫了蕓子很多，我們也沒有辦法好好謝你，以后就不麻煩你了，我們準備搬家，鋼琴也要賣了，現(xiàn)在這種情況……”
他想問蕓子有什么反應但是忍住了，他甚至想說服務費甭退了給蕓子買架普通的鋼琴。他怕自己進了另一個套，況且蕓子不是他的責任，她會成為什么樣的人走什么樣的路不取決于他。
他說：“如果蕓子還想彈琴，讓她外公帶她來我家，提前和我說一聲?！?p> 撿回一條命他心情好，心情一好攔不住地犯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