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辭職
當宋文彬結(jié)束隔離,走出酒店的時候,他立刻看到了停在門口的老款A6。這頓時讓他感到周圍的空氣都變得親切起來,出國五六天,隔離半個月。他已經(jīng)快憋出內(nèi)傷了。
打開A6,他再次看見了馬強那張熟悉又親切的臉。
“你身上沒有埃博拉吧。”
看見宋文彬,馬強立刻問道。
“有,還有艾滋。”宋文彬說道。
“那你滾。”馬強說道。
“沒事我對你屁股不感興趣?!彼挝谋蛘f道,坐進車里,系好安全帶。
馬強卻在門口磨磨嘰嘰,伸長個脖子盯著隔離酒店看個不停,宋文彬不爽道,“走啊,看毛線呢。”
“那兩個妹子沒跟你一起出來嗎?”
“得了吧,我特地大老早的叫你過來就是不想跟她們墨跡,走走走?!彼挝谋蛘f道,他已經(jīng)被隔離的難以忍受了,至于蘇緹娜和霍雨什么時候走他才不管,在經(jīng)歷了茹毛飲血般的非洲生活和隔離酒店的快餐盒飯后,他已經(jīng)迫不及待品嘗一下正常食物的滋味了。
“行吧?!瘪R強不情愿的說道,突然他問道:“你車賣的怎么樣啊,十萬塊搞到了沒有?!?p> “搞屁。”宋文彬說道:“被那個白頭發(fā)搞掉了,她買了臺哈佛H6,賣賺了一萬多?!?p> 馬強一愣,“非洲賣車這么賺?”
“是的哦,你去賣好了?!彼挝谋虿荒蜔┑拇叽伲骸白咦咦?。”
“那你這趟搞了個屁,錢沒賺到妹子也沒泡到?!瘪R強惱火的說道,“還得了艾滋?!?p> “差不多了吧你,盼我點好行不行?”
說著,他從兜里掏出最新款的華為matax2放在馬強面前,說道:“好歹混了個這個,當精神補償了?!?p> 馬強一看,頓時眼睛都直了。
“我靠!你換手機了,這個多少錢?”
“不知道,我看網(wǎng)上價格是兩萬多?!彼挝谋蛘f著抱怨道:“買回來結(jié)果發(fā)現(xiàn)也不是那么好用,感覺折疊屏太浮夸了?!?p> “管他浮夸呢,能裝逼就行了。”馬強說道。
“也是?!彼挝谋蜃焐险f著,心里卻有點想把這個海豹補償?shù)氖謾C給賣了換個正常的。
汽車啟動,一路向H市駛?cè)ィ挝谋蛞宦泛婉R強講著在非洲的見聞。馬強聽的也是津津有味,然而在進入H市區(qū)之后,馬強卻一個轉(zhuǎn)彎駛向了宋文彬家以外的方向。
宋文彬頓時一驚,說:“你怎么不帶我回去?”
“回去?回你出租房啊?!?p> 馬強翻了個白眼:“你當你房東是吃干飯的啊,走這么久她早把你行李給丟出來了。打你電話你也不接,幸虧我在店里,給你收回來了。這不,給你爹媽打了電話,把你那些鋪蓋都拿回去了?!?p> 宋文彬打了個寒顫,他在非洲丟了手機,回國后雖然海豹公司給補償了新手機但也是隔離快結(jié)束時拿到的,對于這些事,他竟一無所知。
“不,不行!”
宋文彬大聲說道:“我不回去!”
“不回去住哪兒?住我店里啊。”
馬強說道:“現(xiàn)在不是小時候了,不是長久之計啊?!?p> 宋文彬沉默。
馬強見他那模樣,忍不住猶豫半天說道:“那天你媽來我店里的時候,我看她不高興.....”
“不高興然后呢?”
“然后就把你去向跟她說了?!?p> 馬強小聲說道。
宋文彬臉色頓時蒼白,不由顫聲問:“你跟她說我去非洲了??”
馬強默認。
宋文彬大怒,“你是不是傻啊,多大人了什么事都往外說!”
馬強也怒:“你媽那人我瞞得住嗎,發(fā)起火來什么都不管!我還要不要做生意!?”
“我靠!我靠!”
宋文彬扶額,出隔離的一點好心情蕩然無存。
說話間,車輛已經(jīng)逐漸接近H市文體中心,馬強把宋文彬放在路口。宋文彬還是不樂意,悶悶不樂說道:“晚上帶我去吃飯?!?p> 馬強嘆了口氣說道:“迎頭一刀縮頭一刀,總歸是要挨的,快去吧,別讓老的擔心?!?p> 說完,A6就走了。
宋文彬有些煩躁,圾著腳,慢吞吞往家里蹭。蹭到門口的時候,他深吸一口氣,敲了敲門。
門迫不及待的用力開了,是一個頭發(fā)有些花白的瘦高女人,這是宋文彬的母親李悅。
她看見宋文彬,面露喜色,隨后喜色便被慍怒吞沒。
“你還知道回來!跑哪里去了啊!為什么不接我電話?。繛槭裁搓P(guān)機???“母親李悅站在門口大聲說道:“多久了都?。俊?p> 宋文彬皺眉,“別剛一回來就埋汰我,行不行?”
說完他就往家里鉆。
然而被李悅推了出來,李悅氣氛的指著宋文彬的胸口:“能耐大了啊你,在中國鬼混都不能滿足你了?。颗芊侵藁烊チ?!?。。??這么大的事,你跟我說過嗎?”
宋文彬無奈,說道:“跟你說能怎么樣,不跟你說又怎樣,反正跟你說啥你也不會同意?!?p> “那你也要請示一下!”
李悅說道:“哪有你這樣的小孩子啊,一聲不吭往非洲跑???那是人去的地方嗎,萬一出事了怎么辦,你還要不要這個家了?!?p> 李悅神情激動,眼睛都說紅了。
宋文彬被震的腦殼疼,只能舉手息事寧人:“行了行了,你別說話,你別說話了,讓我爸出來?!?p> “我就說!你以為你爸能護你?我告訴你這事就算你爺爺活著都護不了你!你今天不把話說清楚,你就別進來。”
宋文彬見老媽實在是蠻橫,也來了氣:“那你把鋪蓋還我,我出去住,行了吧?!?p> 李悅受了刺激,氣憤的讓開門,叮叮當當?shù)拇┲依锾?,把路上的狗糧碗踢的叮鈴咣啷響。
“分家嗎!分家你倒是娶個老婆回來?。?!”
宋文彬煩不勝煩,進門就喊:“爸!爸!”
宋文彬爸宋思平慢悠悠從樓上晃了下來,背著手,瞪著一雙耷拉眼瞪著他,顯然也不高興。
“我東西放哪里?”宋文彬問。
“放樓上你房間里?!彼伟终f道。
宋文彬上樓就要去拿,宋思平卻說道:“別急,你先坐。”
宋文彬想了想,還是選擇坐下。
“我打電話給你們公司,你工作不是沒了嗎?!彼嗡计铰朴瓶吭谏嘲l(fā)上,點了根煙說道:“你現(xiàn)在還出去,住哪兒?”
宋文彬說:“我最近又新找了個活,再租個房子?!?p> “什么活,去非洲干?!彼嗡计絾?。
宋文彬看著眼坐在一旁生悶氣的老媽,心想家里人反應這么激烈,這要是說出來了只怕這個剛找到的工作也就沒了。
宋文彬天生討厭學習,高中實在念不下去家里人反對,去打零工家里人反對,做戶外直播家里人也反對,和馬強一起開車行家里人還是反對。
幾乎他在家里的每一天,她的母親就沒停止過數(shù)落他。就算他直播做到一百萬粉絲,母親也沒有多待見他的工作。在宋文彬父母眼中,只有讀書考公是上等出路,國企員工是中等出路,生意買賣那是末等出路,而宋文彬做的那些事在父母眼中,已然是完全的離經(jīng)叛道,乃是自絕于主流社會的邊緣人。
“也就去了一次,下次不去了?!?p> 宋文彬說道:“是給海豹干的?!?p> 宋文彬本以為搬出海豹的名頭會讓父母心情好一點,畢竟是超級公司,也表明自己并非在做邊緣工作,好歹也是他們眼中的中等工作。
然而這次卻不同,聽見海豹二字,宋思平臉色不僅沒好反而更差,他深吸了口煙,吐出煙說道:“你之前做直播那個活,我沒攔你。本想著你自己吃吃苦頭也就回來了,現(xiàn)在是苦還沒吃夠嗎?”
“這次不是主播,也沒什么苦吃?!?p> 宋文彬不耐煩的擺擺手,心里卻想著海豹什么時候能給他解封好讓他重歸舊業(yè)。
“無論你是給哪個公司干,國企也好私人公司也好,出國總歸是不行的?,F(xiàn)在不比從前,外面時局不穩(wěn),疫情肆掠。你知不知道你這媽知道你這些日子在外面,擔心的幾個晚上都睡不好。打你電話也不接,最后還是打了電話給大使館,你知道大使館怎么說嗎?”
宋文彬霎時間心臟墜落。
“說你在國外遇到了綁架,讓我們做好心理準備?!彼嗡计匠林氐恼f道。
母親李悅坐在餐桌上聞言當即就哭出來,邊哭邊罵罵咧咧道:“你跟他說有什么用,你讓他死外面好了,全當我沒生這個人?!?p> 宋文彬自認理虧,靠在沙發(fā)上半天說不出話。
宋思平抽著煙,看著宋文彬一臉的無奈和遺憾:“你看看你,都干的什么事?”
李悅哭了一會兒越想越氣,指著宋文彬說道:“當初讓你好好念書你不念,跟你那些狐朋狗友混,你看看你身邊都是些什么人。賣二手車的,開超市的,做小貸的,你再看看小區(qū)里的其他孩子,哪個不比你穩(wěn)定???你要是能念點書,混點文憑,考個公務員,現(xiàn)在至于這樣嗎?”
宋文彬急了,大聲說道:“公務員公務員,你倆也不是公務員,我考公務員干嘛投胎來這!我就不愛讀書坐辦公室,你還非得逼我,你逼得了嗎!?”宋文彬大聲說道:“我都二十五歲了,你還要怎么管我!?”
砰!
宋思平把茶幾一拍。
“不管你?。坎还苣氵€上天去???”
他大聲說道:“想讓我們不管你,你自己先去成個家,成了家沒人管你!”
宋文彬握緊拳頭,一時間無法反駁也無力反駁。
雖然說的都是中文,但他一時間竟有種和父母說得不是一種文字的絕望,完全說不通。
“這個活別干了?!彼嗡计秸f道:“我不管你去非洲做了什么,最近你先給我老實一點。”
“我現(xiàn)在辭職是違反合同,有巨額違約金?!?p> 宋文彬硬邦邦說道。
“哼,你還真把自己當一回事,你又沒什么名氣。就算去告你能有什么收獲?聽我說,趁早退出,他們不會拿你怎么樣的。就算有,我還不能幫你賠嗎?”
宋文彬深深的呼吸,不知該作何回復。
見宋文彬這樣子,其母李悅已然知道這個倔兒子可能在醞釀什么。于是她態(tài)度變軟,走到宋文彬身邊,摸著她的手說道:
“文彬啊,你也大了,你爸也老了。你看我這頭發(fā)都白一半了。你要是三長兩短,這家還怎么辦啊。聽媽的話,工作什么的都好找,別拿生命開玩笑,好嗎?”
如果宋文彬是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話,說不定還會感動,但他和母親相處二十多年,對母親的套路已然了如指掌。如果她想讓自己做什么而自己不答應,隨之而來的便一定是怒斥,怒斥如果沒用,母親便會裝可憐,好言相勸,裝可憐如果也沒用,再邊是流淚開哭了,若是流淚亦無用,那邊只有跪地哀求了。
宋文彬正是無法忍受母親的脾氣,早早離家去租房生活,若不是房價一直居高不下,他也早就買一棟房子了。只可惜,房子并不是他可以單獨負擔之物。
“所以呢,你們想我怎么辦?辭職混吃等死嗎?”宋文彬麻木平靜的問。
李悅頓時露出微笑,拉著他的手說道:“當然不是,正好你這段時間沒事,我?guī)湍阄锷珎€女孩,是劉叔叔家的女兒,劉叔叔開店做買賣也有十幾年了,跟你父親也有很多合作.....”
“讓我辭職還想讓我結(jié)婚,想太美了吧。”
宋文彬忍不住尖酸道:“你幫我養(yǎng)小孩嗎?”
宋母眼睛又紅了。
這時候宋思平見兒子低頭,也知不能逼太緊,便擺手道:“這事先不急,畢竟也才二十五,這樣吧。那邊的事你先辭了,先回來幫我做點事,我年紀也大了,很多東西做不了,家里的活雖然沒多新鮮,但管你個溫飽小康不成問題?!?p> 宋文彬張開嘴,半天不知道說什么。
剛拍第一集就辭職,這樣海豹絕對不會給他解封賬號。至少也得賬號解封了才能辭職啊。
“就不能等一段時間嗎?”
面對父親的要求,宋文彬甕聲甕氣說道。
見宋文彬居然還在堅持,李悅又哭了,她絕望道:“兒子啊...那個事真的不能干啊...我算是求你了...”
說著她竟然作勢欲跪。
宋文彬巨大惱火反胃,卻不知該如何表現(xiàn),只覺得自己被架上了火堆,渾身上下每個毛孔都滾燙燃燒。在這無形的壓力下,他起身連續(xù)擺手,大聲說道:“我辭我辭,隨了你們的心,滿意了吧!”
說完,他頭也不回的沖上樓,鉆進了自己的房間。進入房間后他把頭悶在被子里,死死的扣住枕頭,一時間全身無力,只覺得到處都是繩子,將他綁的死死的動彈不得。
母親的舉動在他看來幾乎匪夷所思,但他也不是第一次經(jīng)歷這樣的事了。高中的時候他就因為成績不好被母親跪地求著好好學習過,可是學習這東西宋文彬真的不是那塊料,即便怎么努力都是倒數(shù)。最后的他無法面對成績也無法面對父母,只能離家出走輟學去打零工。
而相似的場景一再上演。
他卻沒有任何應對的辦法。
這一躺就躺到了夜里,沒有下樓去吃母親做的飯菜,宋文彬在黑咕隆咚的房間里摸出手機,猶豫良久。點開了導演的微信頭像。
輸入刪除輸入刪除多次之后,他才發(fā)過去了一段話。
“導演,我要辭職了。很不好意思。”
文字剛剛發(fā)過去就得到了導演的回復。
“怎么了,為什么不干了?”
“家里人不允許?!?p> 宋文彬說道。
導演那邊也沉默了片刻,隨后導演發(fā)道:“你要考慮好了,這可是一個非常難得的機會。我是真的覺得你很適合這檔節(jié)目?!?p> 宋文彬再次輸入刪除輸入刪除多次,最后卻也只發(fā)了兩個字:“抱歉?!?p> 發(fā)完后,他退出了群聊,隨后把手機一扔,不再去看。
然而手機又震了一下。
宋文彬拿起手機一看,回復他的并不是導演。而是有新朋友的消息。
點開一看,原來是有個白色頭像的姑娘申請加他的好友,后面還附有生氣的表情和一句話,“你為什么還不同意!?”
宋文彬微微驚愕,他沒想到當時在海灘上隨口敷衍霍雨的話蘇緹娜竟然會當真,只是既然已經(jīng)不得不辭職,他覺得已然沒有必要再加這位萍水相逢的同事了。
他想了想,既沒有同意也沒有拒絕,只是刪掉了那個小紅點,省的看著心煩。
隨后他把微信拉下來,開始慢慢刪除那些他以前直播生涯中萍水相逢相逢的女性。足足刪了八九百個,宋文彬刪的幾乎意識模糊,才從A刪到了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