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家中舊事
“沖哥，方橙不是有一把口琴嗎？你為什么要跟羅少杰說沒有？”鄭海洋和左沖此時坐在宿舍后面的草坪上，看那個島國顧問對著墻壁練網(wǎng)球，心里始終無法理解對方的做法，忍不住問道。
工廠除了請大量的香江人擔任中高層管理人員之外，還專門聘用兩個島國人擔任顧問。
一個負責品質(zhì)管理這一塊，別一個則負責精益管理和現(xiàn)場改善。
工廠去年已經(jīng)通過ISO9001質(zhì)量體系認證，接下來還要應付認證機構(gòu)定期對標準執(zhí)行情況的檢查。
這需要極其專業(yè)的人牽頭干這個，而島國顧問則是這方面的專家。
左沖和鄭海洋都是品檢部的人，會出現(xiàn)在這里，自然是想制造偶遇。
如果有機會跟這個島國顧問搭上話，升職加薪的機會就大了。
另一個顧問負責生產(chǎn)現(xiàn)場改善，正在推行生產(chǎn)線平衡設計、五S目視管理、看板管理和持續(xù)改善這些項目。
兩個小時前，兩人在宿舍一起玩跑得快，同組的羅少杰突然來到宿舍，問起方橙有沒有口琴的事。
沒想到左沖連眼皮都沒眨一下，就信口雌黃，說他從來沒見過這東西。
他以為左沖記錯了，正想插嘴糾正他。
沒想到左沖一個眼神瞪過來，制止了他，顯然在警告他別多嘴。
“你問那么多干什么——”見他打聽這個，左沖慢悠悠地斜了他一眼，以一種自以為智珠在握的語氣回答?！傲_少杰為什么打聽這個？肯定不是他自已感興趣?！?p> “答案很明顯，他是替某個女孩子問的，既然這樣，我為什么要讓他得到女孩子歡心？”
同為男人，誰關心其它同性會不會樂器？
只有女生才對這些感興趣。
他向來見不得別人好，自然也不希望方橙得到女生的好感。
何況他一直記著方橙前幾天那句話，現(xiàn)在總算找到機會，報復回去了。
“原來是這樣?！编嵑Ｑ舐牶蠡腥淮笪颉！斑€是沖哥厲害?！?p> 心里卻覺得奇怪，他們兩人的關系不是一直很好嗎？怎么背后插刀這么利索？一點也不猶豫？
突然有些不齒左沖的為人。
他會這樣對待方橙，想來對自已也一樣。
以后沒事還是離他遠一點，他了解得自已越多，對付自已就會更容易。
“你別在我面前裝好人?！弊鬀_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在他肩上拍了一下，嘴里冷笑道。“我們其實是同一類人，都見不得別人好。”
“至少我比你聰明，懂得掩飾，所以他依然把我當朋友?！?p> “不像你，當面一套背后一套，還被人看穿了?！?p> 大家都是同類，就像鏡子里外的兩個人，自已怎么樣，里面映出來的那個就是什么樣？
這也是他敢跟鄭海洋說實話的原因，至少在方橙面前，他更具有欺騙性。
而鄭海洋自私懦弱的性格，早已經(jīng)被大家看透，現(xiàn)在宿舍除了自已，幾乎沒有人理他。
“我——”鄭海洋沒想到他會說得這么直接，心里一慌，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這讓他非常不舒服，就像心底最陰暗部分，突然被人拿出來曬到陽光底下，無所遁形。
他一直以為自已掩飾得很好，沒想到早被所有人看穿。
……
方橙寫到十點，望了一眼空蕩蕩的宿舍，忽然感覺有些寂寞。
他從床上下來，打開自已的行李箱，想看看里面有什么可以消遣的東西。
上面用網(wǎng)格做的袋子里，放著一把口琴。
他小心打開拉鏈，把它拿出來。
剛上小學那會，有一次父親出遠門回家，忽然拿出一把口琴，坐在院子里嗚嗚地吹奏起來。
他覺得好玩，就纏著他教自已。
據(jù)母親說，父親年輕時，是公社周圍幾個村有名的文藝積極分子。
他能歌善舞，會唱樣版戲和越劇，聲音高亢清亮，極有穿透力，加上扮相俊美帥氣，異性緣極好。
方橙一開始不相信，直到有一年春節(jié)，村里組織演越劇《梁?！罚筛赣H扮演是梁山伯。
他唱的是范派，把梁山伯的溫文而雅演繹得活靈活現(xiàn)。
就連那時候什么都不懂的方橙，也覺得他演得好。
平時吹得最多的是《一條路》《成功的路不止一條》，后來又加上《甜蜜蜜》。
除了口琴，他還會打板鼓和拉二胡，經(jīng)常和戲班子一起演出。
九十年代確立社會主義市場經(jīng)濟后，大量的公職人員下海經(jīng)商，這時候在鄉(xiāng)文化站上班的父親，也跟著走上這條路，和朋友一起承包了鄉(xiāng)里的注塑廠，生產(chǎn)塑料杯等家用餐具。
一開始很順利，后來在別人的慫恿下，頭腦發(fā)熱，想著做大做強，就向人了一百萬，又進了幾臺注塑機，刻了幾付模具。
很快就悲劇了，生產(chǎn)出來的商品賣不出去，于是欠下百萬元巨債，被迫逃到外地。
工廠賣掉后抵了五十萬，還欠五十萬債務依然還不出。
這時候能拿得出幾十萬借人的，大多不是良善之輩，要債的方式也不是跟你好好商量，非常粗暴蠻橫。
可能是因為長得好又聰明，他從小就最受爺爺奶奶寵愛，是家里的寶貝。
成長過程太順利了，抗壓能力自然很差。
父親年輕時據(jù)說有不少紅顏知己，母親為此沒少和他爭吵，最后都被父親哄好了。
母親也是父親的崇拜者之一，愛極了他，不肯在兒女面前說他的壞話。
所以他欠下債跑了后，她一個人在家頂著，堅強得不像個女人。
以方橙現(xiàn)在的眼光看來，父親這種性格，其實不適合經(jīng)商。
一開始小生意能取得成功，是因為周圍的人捧場，不代表他有經(jīng)商天賦。
正式經(jīng)營一家工人超過五十人的工廠，他馬上原形畢露，為家庭帶來災難性的后果。
方橙把行李箱放好，拿著口琴來到水籠頭前，用舊牙刷蘸洗衣粉，把它細細刷洗一遍，最后用紙巾擦去水漬。
以前沒有仔細保護，表面有點發(fā)黃，看起來有些惡心。
清洗干凈后，他拿到嘴邊試了試音，然后吹了一曲前世特別喜歡的《未聞花名》。
因為不怕吵到人，他吹的就有些隨心所欲。
吹完一首，他又吹了《貝加爾湖畔》和《遇見》，這才拍去上面的唾沫，用紙巾擦了擦，放在床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