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著墨落筆的回答,施妙染長舒一口氣,她接手贈雅軒后,曾想落筆和著墨許下諾言,三人一軒安穩(wěn)過日便可,沒有榮華富貴,同樣也不會有刀槍劍雨。
平安過余生是她最大的心愿。
可如今,因為一些前塵舊事,甚至連“安穩(wěn)”二字都不能給予她們。
“我知此事不易,等過段時日,我尋個由頭,就說你們已至婚齡,要回鄉(xiāng)成親,上面定放你們離開……”
“小姐,此法并不穩(wěn)妥,現(xiàn)下都難以脫困,更別說日后?且我倆自小承老爺和夫人恩情,小姐也待我倆親如姐妹,我倆臨陣脫逃豈不是要被戳脊梁骨?”著墨打斷施妙染的碎碎念,一把拉住她的手,又說道,“要活也是我們?nèi)嘶茧y與共的活,要死也是我們?nèi)恕?p> “呸!”落筆適時接住著墨的話,“呸呸!你倆說什么晦氣話!小姐!你就說我們怎么做!我落筆絕不做逃兵!”
施妙染被兩人東一句西一句的話弄得哭笑不得,說不感動是假的,但是她也害怕……害怕死亡、害怕身不由己。
她淚光盈盈地看了看落筆,又看了看著墨,道:“好,那我們明日就大張旗鼓!把贈雅軒熱熱鬧鬧開起來!”
說完,施妙染強(qiáng)忍著不落的淚珠簌簌滾下來,落筆和著墨一人一邊兒給她拭去淚水,三人又哭又笑抱作了一團(tuán)。
翌日,三人起了個大早,打掃畫室,清理門楣,作為管家的著墨一向?qū)Ω锏你y兩計算得分毫不差,這次她卻去花錢請了花匠,給院子里那棵緋櫻處理了枝條、施了肥。
緋櫻是開在寒冷早春里的櫻花,著墨想著護(hù)好了這棵樹,希望贈雅軒的每個人,都如同這棵緋櫻一樣能夠越過最困難的時光。
三人分工,很快就把贈雅軒內(nèi)部整理得緊緊有條,施妙染將東西廂房劃分開來,東廂房展畫,西廂房售賣字畫等文人喜愛的東西,正屋則用于會客,后院則是幾人工作的地方。
雖然也不知道能搞成多大的陣仗,但施妙染十九年未曾有過任何欲望的內(nèi)心,在看到煥然一新的贈雅軒后,竟升起了十分強(qiáng)烈的想法。
或許早該如此。
她在心里嘆道,逃避換來的安穩(wěn)終是幻影,只有自己身如磐石,才能無懼風(fēng)霜雨雪。
“咚咚——”
大門被敲響的聲音打斷了施妙染的遐思,她高聲回道:“來了!”
在屋內(nèi)整理的落筆和著墨聽到聲音也趕忙出來,三人對視一眼,都不知曉到底是誰這么早會上門。
落筆前去開了門,原是許舟意。
只見她褪去一身艷麗,穿著素雅的襦裙,外披的斗篷也是樸素的藕粉色。她將一頭秀發(fā)綰起,然后用一根玉簪固定,一張俏臉上未施粉黛,手里提著包袱,眼神戚戚。
見三人差異地望向她,許舟意抿嘴,想要笑,但是表情卻比哭還難看。
她向三人施了一禮,柔柔開口道:“妾……妾路過此處,聽里間傳來聲響。想著,昨日之后還沒正式向恩人道謝,就想著過來看看。”
施妙染見許舟意這副打扮,知道事情肯定不是這么簡單,于是她迎向許舟意,拉著她的小臂,說道:“舟意姑娘哪里話,舉手之勞罷了,快進(jìn)來說話!”說罷,給著墨眨眨眼,又比了個喝的動作,著墨立馬會意去了后院。
誰知,許舟意并沒有要進(jìn)門的打算,她眼神歆羨地朝里看了看,搖搖頭說:“舟意此次前來,是向恩人辭行?!?p> 落筆在一旁咋咋呼呼喊了一聲:“什么!你要走!胭脂臺又有新魁首啦?”
施妙染朝落筆瞪了瞪眼,也不管許舟意愿不愿意,一把拉進(jìn)她,又關(guān)上了房門。
“不管什么事兒,先進(jìn)來再說,”落了門,施妙染再度拉上許舟意的手問道,“可是昨天的事,掌柜的為難你?”
許舟意泫然欲泣,哽咽著搖了搖頭,說:“沒有,是妾向掌柜的請辭……妾用全部身價換了自由身。”
“全部身家?。?!”因為被自家小姐瞪了一眼,所以落筆這次壓抑著聲音喊了出來。
施妙染嘆氣,落筆這咋咋呼呼的性子,真不知道什么時候能改改。
“那你準(zhǔn)備去哪兒?”施妙染柔聲問著。
“妾……妾打算回老宅,再重新找個營生?!焙苊黠@的謊話,許舟意明顯是不愿意多說什么。
這時著墨也端著紅棗銀耳羹過來了,施妙染接過碗,轉(zhuǎn)手就遞給了許舟意,“今早我們幾人的吃食,剩下的,還請舟意姑娘不要介意?!?p> 許舟意捧著碗,豆大的淚珠不斷下落,她顫抖地淺淺嘗了一口。
做法普通的紅棗銀耳羹,根本比不上自己在樓里時吃食的十一,但微甜又暖呼呼的口感,讓許舟意心中突然升起莫大委屈。
她將碗抱在胸口,“咚”一聲,猛然一跪,一時間聲淚俱下。
“施老板!妾無處可去無以為報,還請施老板買下妾,余生妾愿意為奴為婢當(dāng)牛做馬報答施老板恩情!”
她這一跪把三人嚇了一跳,呆立了兩秒,三人立馬手忙腳亂地把人扶起來。
“起來起來!”落筆力氣大,手腳快,一把架住許舟意,把她拉扯起來。
但是此時的許舟意已經(jīng)哭成了一個淚人兒,根本也使不上勁,三人齊心才把她帶回主屋里坐著。
“到底發(fā)生了何事?”施妙染攬著許舟意,才發(fā)現(xiàn)她穿得十分薄,本來就柔弱的身子骨,也不知是冷的還是激動的,抖如篩糠。
“妾……妾不想再在胭脂臺任人擺布,可贖了身便再沒銀兩。如今家中也無他人……施老板,妾自小學(xué)習(xí)丹青,雖不及大家,但打個下手也不是問題。施老板能否買下妾,妾只求一口飯吃,有處落腳便是!”
施妙染沉吟片刻,道:“我可買不起胭脂臺的魁首舟意姑娘??!”說完,她又一笑,“但贈雅軒剛好缺一個女畫師,不知舟意姑娘可否愿意?”
許舟意萬萬沒想到自己能夠以畫師的身份留在贈雅軒,一時間不知如何表情,只是呆呆道:“妾……可以成畫師?”
“‘妾’成不了,但你可以。”施妙染笑著糾正她,“成為畫師之前,先改改稱呼,什么妾不妾的?我還能成你夫婿不成?”
聽到施妙染的俏皮話,許舟意破涕一笑,就連一向沉穩(wěn)的著墨也被逗樂,落筆更是不顧形象,甚至開口叫許舟意施家娘子。
……
許舟意就此在贈雅軒住下,收留許舟意,一方面是憐惜美人落難,另一方面有了許舟意的助力,贈雅軒的生意或許真能不斷向好。
施妙染見過許舟意的字畫,她雖年紀(jì)不大,但筆力深厚,畫作自然靈動,非多年勤加練習(xí)不可得,再聯(lián)想她落入煙花之地之前的身份,施妙染只覺命運(yùn)叵測。
四人商議著,要把贈雅軒來年的開張搞得大張旗鼓,著墨再一次主動花錢,在城隍廟里算了一黃道吉日請了各路神仙保佑,決定在就在年前開了張,順帶著還能買點(diǎn)兒對聯(lián)字畫,漲漲收入。
“不如開業(yè)那日搞個彩頭?”落筆突然提議,她想起之前在街上,看到畫糖畫的藝人,用一個帶著指針的轉(zhuǎn)盤,供客人們轉(zhuǎn)動,最后指針停在哪里,他就照著那個圖,畫一個糖畫給客人,“咱年前開了業(yè),給上門買字畫對聯(lián)的客人一次摸彩的機(jī)會,也算是過年了討個吉利!”
“唔……”施妙染點(diǎn)了點(diǎn)頭,“這是個攬客的好主意,但是彩頭如何準(zhǔn)備讓中簽和沒中的客人都滿意呢?”
“不如這樣,中簽的客人有禮物,沒中的客人給下次折價的機(jī)會。這樣,無論怎么講都得了好?!敝挂彩遣环胚^每一個賺錢的好機(jī)會。
“那禮物……”方式有了,可禮物怎么做顯得又別致有新意,還能讓客人下次來時愿意為此花錢呢?
一旁一直未作聲的許舟意開了口:“妾……不,我倒是想到家鄉(xiāng)的一種風(fēng)俗,逢年過節(jié),大家會把寫滿字的紙條掛在樹上,祈禱風(fēng)能把他們的祈求帶給神明?!?p> “但是那些字條十分樸素,我們可以做成像風(fēng)月箋一樣的信箋,再穿孔,系上紅繩,配上幾句吉祥話,然后告訴客人們,將這個信箋掛在樹上,寓意除夕過后,春就來了,福氣也來了?!?p> 見三人都認(rèn)真地聽著,本來不太自信地許舟意又繼續(xù)說道:“風(fēng)月箋,本就不是胭脂臺的原創(chuàng)……我們畫得再精致些,一部分用于出售,一部分用于客人摸彩所得。造價不貴,又在我們能力范圍之內(nèi)……諸位,意下如何?”
施妙染聽罷,連連說好,“我同意!又美又雅又新鮮!”
“重點(diǎn)是便宜?!敝操澩卣f。
“那我們就先做一些,掛院兒里那棵緋櫻上!等客人一進(jìn)來,看到的就不是破敗枯枝!而是掛滿信箋的福樹!”落筆也很激動,甚至想馬上就行動將信箋掛滿枝丫。
“而且,這信箋不止春節(jié)能做!一年四季,咱都能找個由頭賺他一筆。”著墨道。
“有想好取名嗎?”施妙染聽著大家討論,突然想起這回事,于是望向許舟意。
“我想,就叫春信箋吧?!痹S舟意解釋,“寓意就是春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