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之后,錦瑟就魔怔了,天天往竹貴人院里跑,一句話不說,一待就是一整天。
孤鶴坐在房檐上,托著腮,替她嘆氣。
半晌,他忽然開口問:“難得見你不在公主身邊。這是去哪了?”
微風(fēng)吹來一股干凈的皂角味。
十八不知從哪現(xiàn)了身,站到了他身旁。
“查清楚了?”他沒有回答問題,轉(zhuǎn)而問了另一個。
孤鶴撇撇嘴,不再追問,回道:“有兩個奴才主動自首,太子殿下就知道這不是我一個侍衛(wèi)能查得出的,叫我不要再管,還是來看看公主殿下的情況?!?p> 話音落下,孤鶴又看向了公主。
別說,看著這個一直咋咋呼呼的公主這般魂不守舍,他也跟著惆悵起來了。
空氣靜了一秒。
“看完就趕緊走?!?p> ……
這小子,多看公主兩眼怎么了?
“我不走。我還有事要問呢?!?p> “問?!?p> 孤鶴起身,眼神中帶著試探:“那個下毒的方式我還是頭一次見,問了其他侍衛(wèi),也都是頭一次見。你是怎么知道的?”
“這種手法一般人不會知道。”
“怎么說?”
“這是幾名頂尖的刺客發(fā)明的方法。他們很少收徒,年復(fù)一年,知道的人就越來越少?!?p> 孤鶴挑了挑眉,好奇地問:“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師父教的?!?p> 十八說得云淡風(fēng)輕,卻讓孤鶴擰了眉。
沉思片刻,孤鶴有些猶豫地開了口:“十八,你……可有同門?”
十八投去詢問的眼神。
孤鶴抿了抿唇,終于下定了決心。
“那名闖入宮里的刺客,太子殿下一直在讓我暗中調(diào)查。這段日子我和那刺客交過一次手。他的招式和風(fēng)格,都與你如出一轍……所以我想問問,你有什么頭緒。那個刺客,會是你認(rèn)識的人嗎?”
十八垂眸,沉默了一會。
“師父只收了我一人?!鳖D了頓,他繼續(xù)說,“若你所言不假,那刺客很有可能就是師父?!?p> 孤鶴的神色頓時變得十分復(fù)雜。
不過十八倒是若無其事,繼續(xù)分析:“但是,這里守備森嚴(yán),不論是我還是師父,都很難憑一己之力潛入皇宮深處還無人察覺。我沒有同門,可師父不一定沒有。所以可以肯定的只有一點……”
十八與孤鶴交換了一個眼神。
這刺客能進(jìn)來,一定是因為有人想讓他進(jìn)來。
即便如此,孤鶴還是面露難色。
“查到現(xiàn)在,你師父是唯一的線索了。不知道你能不能……”
“你想知道什么?”
“啊——比如,姓甚名誰,在哪可以找到他……之類的?!?p> “師父無名無姓。倒是同行給了他一個名號?!?p> 十八說得面不改色,看起來像是在談?wù)撘粋€外人。
“叫絕生?!?p> ——
總算轟走了孤鶴,十八一躍而下。
飛花在門口急得團團轉(zhuǎn),一見十八就迎了上去。
“十八,你來得正好。今日天氣陰冷,公主這么待下去是會生病的!你想辦法把公主帶回去,用扛的也行!”
飛雪拉住飛花,抱怨道:“你就別出餿主意了。強行把公主帶回去,她一生氣,又會把自己關(guān)在房里不吃不喝??刹槐痊F(xiàn)在好到哪去……”
十八沒理會她們,徑直走到了錦瑟跟前。
“公主,我有事要報?!?p> 誰都知道十八沒事不會現(xiàn)身。特別是最近公主也沒有命令,他能有什么事要稟報?
飛雪飛花面面相覷,不知道他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錦瑟抬起空洞的雙眼,似乎沒有回話的打算。
“后宮不是說話的地方?!笔俗岋w雪飛花扶她起身,“公主隨我來?!?p> 十八的行為著實反常,如今離開了后宮都沒有開口。
錦瑟總算有了表情,皺著眉問:“現(xiàn)在能說了嗎?”
十八帶她走到一條大路的盡頭,停住了腳步。
“這件事不能用說的。”說完,他抬手指了指不遠(yuǎn)處。
錦瑟順著他的手望去。
是嚴(yán)修遠(yuǎn)。
她一直灰暗的瞳孔終于重新凝了光。
他跟在王夫子身后,是隨王夫子進(jìn)宮的嗎?王夫子帶他來,是要引薦為官的嗎?他是不是就快要入宮任職了?
既然十八帶她來,是不是知道什么?她詢問的眼神落到十八身上。
十八躲開了她的滿眼期待,幽幽地回:“我只知道他今日入宮。其他的,你自己去問吧?!?p> 錦瑟遠(yuǎn)遠(yuǎn)地望著嚴(yán)修遠(yuǎn),心頭的絕望確實淡了些。
她的努力沒有白費。
她改變了嚴(yán)修遠(yuǎn)的命運,她成功過。
再走近一些,就能夠聽見王夫子正在事無巨細(xì)地囑咐著嚴(yán)修遠(yuǎn)。
王夫子率先發(fā)現(xiàn)了錦瑟,朝她行禮致意:“公主?!?p> 嚴(yán)修遠(yuǎn)聽聞,眼睛瞬間亮了,立馬眉開眼笑地要去迎。
只聽王夫子一聲干咳,他有些不情愿地停了下來,畢恭畢敬地行了禮。
“嚴(yán)修遠(yuǎn)見過公主。”
起身之時,他才看清錦瑟蒼白的臉色和紅腫的雙眼。
嚴(yán)修遠(yuǎn)笑意褪盡,想問,又怕觸及她的傷心事,不敢問。
錦瑟不知道自己現(xiàn)在是什么模樣,只覺得心里好受了不少,激動地問:“修遠(yuǎn),你怎么在這?是不是要入宮為官了?”
嚴(yán)修遠(yuǎn)知道她會為此事開心,特意把官服展示給她看。
“這樣還看不出來嗎?”他開了個小玩笑,她的臉色又好了幾分。
“那是在哪位大人手底下當(dāng)差?官居幾品???”
嚴(yán)修遠(yuǎn)正要接話,王夫子按住了他:“不過是做太子殿下的伴讀,你有什么好得意的?!?p> 他聽得出夫子的警告,收斂了臉上的笑意,暫時拉開了和錦瑟的距離。
錦瑟看向王夫子,忽然覺得那把大胡子順眼了許多。
“王老頭,你總算舍得把修遠(yuǎn)送出書苑了?”
王夫子捋了捋長髯,陰陽怪氣道:“呵,太子殿下指名要他,我不放也得行啊?!?p> 錦瑟一臉莫名其妙。
這事她只提過一次,而且還鬧得那么不愉快……她本以為沒戲了呢。
莫非錦華只是嘴上不同意,其實還是把這事放在了心里?
看來皇兄還是想著她的……她的嘴角終于揚了揚。
“我知道背后一定有你的幫忙。”看見她笑了,他也跟著笑了,“這份恩情,我會銘記一生。”
“幾句話而已,用不著你銘記一生。你只要好好記得你答應(yīng)我的就行。”
答應(yīng)她好好保護自己,好好做官,好好生活。她就心滿意足了。
“記著呢?!?p> 不過他倒是不記得這些。他只記得與公主約定,要在宮里相見,要經(jīng)常給她講故事聽。
“公主的一切……我都記著呢?!?p> 他笑得靦腆,說得溫柔,眼神里藏了太多。
錦瑟看不懂,王夫子卻是看懂了。
“咳?!蓖醴蜃由驳卮驍嗔怂麄?,“修遠(yuǎn),別讓太子等著??熳甙伞!?p> 嚴(yán)修遠(yuǎn)的眼神在她慘白的小臉蛋上又流連了許久,才朝她笑了笑,回到了王夫子的身邊。
“是,夫子?!?p> 他三步一回頭地走遠(yuǎn),錦瑟才發(fā)現(xiàn)自己又流眼淚了。
她沒有重蹈覆轍,她不是一無是處。
她不愿再做前世的旁觀者。
她想要成為今生的司命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