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靜靜的。
結(jié)果那孩子胃口小,吃了一個包子就吃不下了。洛行修長的指頭指了指李家鋪子的蜜槐糕,“小孩子都喜食甜,這糕點,用的是上等潔白的槐花?!?p> 銀衡不喜食甜。
偏偏不駁了少年的意,捻起一塊往嘴里送,然后細細的眉皺成一團。
少年撲哧地笑出了聲,眼睛瀲滟成光,音色如弦,“那便不吃了。”
天很快就徹底暗下來。
洛行住的這條小巷子多年來僻靜不已,多是些在前面鬧市營生的販夫走卒,天一黑徹底安靜下來,除了隔壁賣胭脂的小丫頭,小丫頭今年也才十六歲,年前父親去世,家中只余一個老邁的仆人婆子。一個人經(jīng)營著不大不小的胭脂鋪子,時而天還不亮?xí)r就隨那老人外出采些做胭脂的鮮花草藥。
那一晚,洛行招呼小孩子在里屋那間小床上睡下,就一個人在外間的油燈下翻看醫(yī)書,油燈如豆,不甚清晰,洛行看到一半,小孩子從夢中轉(zhuǎn)醒,扒著門框睜著一雙那樣滿天星辰似的眼睛看著他。
少年失笑,放下醫(yī)書就去看她,“怎么,認床嗎?!?p> 雖話語幾分凌厲,那語氣卻是溫柔無比,不是,銀衡是睡不著,一閉眼睛就想起昨夜在云中的危險場景,她至今還不知白澤和容錦如何了,還有那天雷,她活這幾百歲,是頭一次見這種場面。不過這都不是要緊的,重要的是,好不容易來一趟人境,她一心想要在七殿下生辰之前游歷一番,如今算算,不過兩日之距罷了。
天上一天,地上一年,她可以在人間休整一段時間。
洛行見他不說話,也不逗她了,起身將手放在她光潔的額頭上,“傷又復(fù)發(fā)了?哪里痛?!?p> 說完兀自起身去找藥,額頭的觸感讓銀衡回過神來,她注視著那油燈如豆,眉眼彎彎地笑了,“沒有,我是說,你既要看書,怎會在如此昏暗的地方?”
洛行看她沒事,又踱回桌邊,“若是大富之家,亦用那等不滅的長明燈?!?p> 長明燈銀衡知道,那是人境漁夫曾在東海捕撈到一只受傷的鮫人,以鮫人煉成了終年不滅的長明燈供奉祖業(yè)。不過銀衡還是覺得這個方法太過殘忍。想她無論是在九重天還是在羲和宮讀書的時候,殿頂?shù)脑葡剂鞴馐呛纹涿髁?,如今,這容顏不俗滿身書卷氣的少年,卻蜷居在這昏暗的斗室之中,想來不是為了求取功名,只是為了治病救人,然而這治病救人,亦是勝造七級浮屠的大功一件。
“這有何難。”
小孩站在門框邊上,小的而纖細的雙手捏決幻化,雙臂一揮,下一秒,在小小的斗室之中,洛行望見了漫天的星辰。
沒什么大不了的,那時候銀衡想,雖然神是不允許在人境施法,不過,她也只是施了個人境最下等的術(shù)士都會的幻術(shù)罷了,只不過這漫天的星辰云霞,是她在九重天的時候,日日相見的。
洛行自認活了十六載,從未見過如此繁盛的景象。
師父還活著的時候,他跟隨師父上山采藥,夜晚就宿在深山之中,那時偶然無眠抬頭望天,見星辰如水洗掛在天上,也沒有如次真切如此震撼,仿佛那九天銀河和二十八星宿,就在他眼前似的。一方小屋,霎時變得無比華麗光明。
小孩子穿著淺色青衣,乖順地立在門邊。
少年突然收住了臉上震撼的神色,漂亮的眼睛里猶疑不已。
他素來修習(xí)些道家升仙之術(shù),知曉大千世界無奇不有,但還是覺得小孩子不是一般的小孩。
不過,洛行啊洛行,那么重的傷,才半天時間,小孩子能沒事人一樣的痊愈,怎么能是一般人也。
半晌,少年釋然,“小妖怪,你那一雙手,真是出神入化?!?p> 銀衡想說,這只是尋常的幻術(shù),可供你看書不昏暗罷了。
望著漫天星辰,少年問,“小娃娃,若是有來生,你說,作一顆星辰,終日漫游在蒼穹之上,晝伏夜出,俯瞰世間,是不是也不錯呢?!?p> 銀衡覺得少年的一番志向很是超凡脫俗,于是甚感欣慰與向往,雖然她不知道向往什么。
等隔壁小丫頭因為夜里突然出現(xiàn)的異象被驚醒想一探究竟時,藥爐已然重新陷入寂靜,洛行睡的很沉,銀衡睡夢中的神識,回了趟九重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