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多日，這人境的小醫(yī)師都星夜進(jìn)山尋藥去了，時而留下一方字跡落拓鋒利的字條囑咐我看守藥鋪。有一日凌晨，我還在藥草幽香的屋子里睡得香甜，洛行就踏著星星出門了。我畢竟是個九重天上有點(diǎn)靈力的神，稍微這點(diǎn)動靜還是能察覺的，翻了個身坐起身來，恰巧洛行掀開簾子拿著一盞燭火走進(jìn)來，看見我醒了有點(diǎn)驚訝，又溫聲地說，“時辰太早了，你繼續(xù)睡，我去去就回。”
“洛行。”
我喊住他，洛行一怔，旋即放松下來看著我，小小一方斗室，風(fēng)姿上佳，人如冠玉。
我掖了掖被角，懷著希冀問他，“守著店鋪太無聊了，我也去?！?p> 那時，守著藥鋪對我來說，和守著九重天空曠而金碧輝煌的行宮沒什么區(qū)別，我厭倦了那些沒人說話終日與花草魚蟲為伴的日子，不想離洛行這么遠(yuǎn)。莫說鋪?zhàn)永?，都是沒有靈識的干巴巴的草藥。
洛行朝外張望了一眼，回過頭看我搖搖頭。
“不可，今日夜露重，山路難行，下次，下次我閑了，再帶你去?！?p> “小丫頭，快睡吧，離天亮還早著呢。”
我很早就醒了，洛行走后又睡了一個時辰，然后將店門開了，隔壁家的胭脂鋪?zhàn)舆€靜著，我尋思著要將吃食問題解決了，遂捏決變出了一把金葉子，循著那棵桂花樹走上集市去。
煙火繁華，撫慰人心，以此為生的百姓起的格外早，熱騰騰的包子饅頭，各色糕點(diǎn)，面食，菜式，悉數(shù)進(jìn)了眼睛，于是在拿出一片金葉子給賣包子的大爺時，他憨厚地笑了，彎下腰來感到幾分驚訝，“你是哪家的小娃娃，金葉子都拿出來了，金子，不可如此隨意拿出手，仔細(xì)被有心人誆了去?！?p> 我知道，他不想誆我，這人境的販夫走卒黎明百姓，心思還是分外純良的。他給我包了幾個肉包子塞在懷里，然后說快回家吧。
我使了點(diǎn)靈力，將那把金葉子變到了他口袋里。
賣包子的大爺渾然不知，我瞧著他面色泛著些不正常的紅色，遂多了一嘴，“大爺，前面不遠(yuǎn)洛小醫(yī)師的草藥鋪?zhàn)樱揖驮谀??！?p> 洛行還是在夕陽落山之前回來了。
手里握著一棵草。
那草我見過，是寫在天淵《千金方》里的還魂草，昔日嫏嬛百草園子和九重天處都見過，藥性強(qiáng)悍，靈力無邊，聽說能換人壽數(shù)，自生于天地初開以來就是有違天道的靈藥，只在極少數(shù)藥方里有極少數(shù)的用處，因此雖不算少見，卻仍因可煉化的人太少了而逐漸成了神界熟視無睹的禁藥，長滿了一片片山坡野地也無人理它。
然而這草，卻在人境極少見了。
我一思量，洛行這幅肉體凡胎，是萬萬不可能煉化還魂草的，雖不可煉化，這草拿到哪里都是致人死地的一枚毒藥。
洛行將草小心擱在案上，抬手撫撫我的頭，“今日可有人找你瞧病了?！?p> “沒有，人家看著藥鋪的洛行小醫(yī)師換成了一個小娃娃，都不來瞧病了?！?p> 洛行聽到我的話很是好笑，“沒事，人總歸會生病，只是生病時，有處可醫(yī)就行了?！?p> 我對著門外遙遙抬手，“兩條街以外的無塵堂藥價可是比你這貴了兩倍不止?！笨墒沁€是有很多人去那看病。
“你不怕他們不來了嗎?！?p> “世間萬事，十有八九事與愿違，一二成可得，即可。”
少年面容俊朗，唇色蒼白，我霎時間探上洛行的脈象，“你受傷了？”
洛行在桌邊坐定，放下小竹簍，俯身從草藥里翻出一只油紙包裹的燒雞，香味順著洛行的溫柔笑意傳入我的鼻尖，其實(shí)我白日里仗著金葉子從來不餓，可是洛行知曉我與辛子不對付，饒是囑托了辛子給我送飯還是怕我餓死在鋪?zhàn)永铩?p> 獻(xiàn)寶似的，衣衫質(zhì)樸的少年將它捧到我面前，“松子叔賣燒雞已經(jīng)好多年了，今日下山，瞧見簍子里的最后一只?！?p> 我仔細(xì)瞧，洛行的左腿似是受傷了，隱晦的血跡沾染了青色的長衫，我料想，他就是為了那一株天上地下誰也拿它沒奈何的草攀上崖壁受傷的。
洛行注視著那還魂草很是傷神，“我原來在師父的醫(yī)書里見過，以為世間難尋的神藥會賣個好價錢，不想，卻無人敢要?！?p> “至于腿，無恙，掉下去時，抓著手邊的樹枝，還想著你在家中餓肚子，委實(shí)委屈你了，所幸，無礙?！?p> 我說洛行，你把這草給我，這草可以賣大價錢。
我尋思著，找個沒人的地方，變一把金葉子，支撐這少年日日清貧還因?yàn)轲B(yǎng)我清減了的生活。
洛行撕下一只雞腿遞到我嘴邊。多日所見，洛行雖面冷，性子卻沉穩(wěn)，心善細(xì)致，特別是待我，很是悉心。為此，洛行置辦了我的衣裙和頭飾，那十六歲的如玉少年，性如白玉燒尤冷，卻讓指如竹節(jié)的十指，時常為我束發(fā)梳頭。
我想起了容錦，涂山家的狐貍最好吃烤雞，容錦與我在羲和宮時，我從未虧待過她，日日叫小廚房給她備兩只上好的燒雞，不多時，那小狐貍不但傷被養(yǎng)好了，還被我養(yǎng)的毛色發(fā)亮油光水滑媚眼如絲，天生一幅漂亮的容顏。
洛行見我愣怔，揮著修長的指節(jié)示意我吃，我接過那雞腿，當(dāng)即吃了一大口。
還沒完，洛行拿了燒雞，再一扒拉，從竹簍里拿出一束紫色的野花，扎成了花束，天真爛漫，開的正好，遞到我面前。
“開的極好，記得你喜歡紫色?！?p> 為神的幾百年來，我第一次收到了一束花，它長于人境某個山花爛漫的山頭，開的正好，迎著山風(fēng)，被少年洛行修長的十指采來給我。
洛行給了我花，我于是想給洛行什么。
少年衣衫樸素甚至破舊。守著一方藥爐為生，日日攀爬山路尋些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藥材治病救人，少年寒微，沒有人會像向?qū)γ娴乃幍昴菢雍廊A裝潢，山民時常送藥材上門交換，他屋子里堆著幾大本不知誰流傳下來的上好醫(yī)書，然而我看過了，這里面里，上好的藥材洛行大半沒有。
少年是心軟之人，時常與周圍販夫走卒身無長物的底層百姓結(jié)交和治病，分文不收是常有的事，故此一人勉力支撐已是不易，如今，我卻來了，洛行還要養(yǎng)我這個來路不明的娃娃。
今日下山，采的草藥一兩捧，遇見了松子叔的燒雞，換了錢，換的錢大半又換成了燒雞。
我心里酸酸的，我想，昔日隨師尊修得那些不外傳的秘術(shù)，點(diǎn)石成金隨意變的一把金銀，錢財俗物在神眼里，是沒有甚用處的，好歹是神仙。
我點(diǎn)石成金，洛行想要多寬敞的宅子我就給他多大的宅子，他想穿多耀眼的綾羅綢緞我就讓他穿，甚至九重天嫏嬛師尊的百草園，洛行想要什么珍貴的草藥我都可以給他運(yùn)來。
我兀自想著，必定要在明日太陽升起前改變洛行的境況，然而少年喚回我的神思，我與他分食了那只燒雞后，少年領(lǐng)著我到流水下仔細(xì)將我的兩只手洗凈，又用潔白的手帕擦拭干凈臉，然后彎下腰來像從前那般問我，阿衡，我將你送回家中可好？
我搖搖頭，將那束紫色的小花插在案上的小瓷瓶里。
夜里，洛行睡得半夢半醒，夢的驚愕，我爬到他床邊，仔仔細(xì)細(xì)將昔日所學(xué)回憶了一遍，然后捏了個決給他緩解疼痛，再然后，就是洛行好看的眉眼舒展開來，不知可是做了什么美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