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對峙
“不要難過，你會背負著那些死者，向死而生?！?p> 瀕死之際，何殊本想這樣留下自己的遺言。她閉上眼，過了數(shù)秒，槍聲沒有響起，死亡遲遲未至。
一滴水滴在何殊臉上。她勉力睜開眼，看見時宴左手拿槍，另一手死死按著自己的左腕。冰冷的槍管抵在何殊的太陽穴處，時宴的指關(guān)節(jié)泛青，用了十成的力氣按著自己。這力道能將a級喪尸的頭顱捏成粉末，何殊聽見時宴的腕骨發(fā)出爆裂聲響。
死亡比她想象中的慢了些，看來特級能力者的身體相當頑強。何殊心里嘆口氣，放開了暗示異能的限制。
時宴手一松，槍摔在地上，他全身發(fā)抖，難以置信地低聲重復：“你怎么能這樣……何殊，你不許死，一定還有人能救你，別死，求你……”
何殊勉強笑了笑，輕聲道：“好?！?p> “你的晶核……我想你喜歡……”時宴緊張地將一串晶瑩剔透的手鏈帶在她手腕上：“你試著吸收，說不定有奇跡呢？求你了，何殊？”
何殊想起來，時宴一直有在幫她收集s級喪尸的晶核。
十三顆晶核，他們一起，殺了十三只頂級s級喪尸。晶核流光溢彩，曾經(jīng)在所有人眼里價值連城的寶物，象征著頂級的力量，會帶來強大，權(quán)利和財富。
但現(xiàn)在，這串晶核戴在在何殊手腕上，只是串石頭而已。何殊喜歡它們，只是因為好看。
本沒有這些的。人類自行給晶核賦予價值，將它視為災禍或者財寶。但它只是很漂亮的石頭。本沒有這場災禍的，欲望，惡念，那些人追逐渴望的一切，最終推著整個人類社會，走向覆滅。
何殊艱難地笑起來：“嗯，我喜歡，很漂亮。”她以目光溫柔撫摸時宴的側(cè)臉，時宴怔怔地望著何殊，默默流淚。
何殊突然感到愧疚。時宴本來可以好好活著，像一陣風，天南海北閑逛，并不為誰停留。他已經(jīng)受夠了磨難，他沒必要陪她承受這些。
她想結(jié)束這個末世，她知道自己性格天真，正義感太強，舍不掉這個，放不下那個。但這是她的理想，不是時宴的。
何殊咽下一口血，同時咽下那句話。
何殊張了張唇，時宴湊近，聽見何殊的耳語：“時宴，去旅行吧，我希望你自由?！?p> 何殊吻了一下時宴的耳垂，她的嘴唇冰冷柔軟，時宴被這一吻弄得半身發(fā)麻，旋即低頭去看何殊。
何殊的藍眼睛中含著淚，悲傷地沖時宴微笑。
喪尸病毒爆發(fā)第十一年零五個月，特級能力者，【神佑】何殊永遠閉上了她的眼睛。
……
前世如同一汪溫水，要將人溺斃其中。記憶迅速流入腦海，那些過去的疑惑都有了解答。
【何殊】。她是前世的幽靈，在未來死去，卻不知為何，靈魂回到過去的身體里。
疼痛隨著記憶一并回到體內(nèi)，何殊感到身體被撕開，心臟空洞洞的，血如不斷從傷口涌出。
何殊躺在血泊之中。
失血過多讓大腦發(fā)冷，思維都變得遲滯，她后知后覺意識到，她要死了。
一根血色的藤蔓，裹著子彈，從她額頭上掉下去，摔在血泊中，發(fā)出輕微聲響。
何殊勉強將眼睛睜開一條縫。她看見自己渾身是血，血液從胸口噴出。
心臟停跳，失血，只消數(shù)秒，她就會死去?？蔀槭裁此€有意識？
何殊握緊拳，掙扎著想要按住自己的傷口。
她不想死。
她都想起來了，一切還來得及，她的朋友們，還沒有人死去。末世還有救，那個人人都可以站在太陽下面，沒有病毒和災難的世界……
一切還來得及，而她也還能對時宴說句抱歉。
她不能死。
何殊死死按著胸口，指甲嵌進血肉，鮮血從指縫中噴出，巨大的疼痛撕扯著她，讓她幾乎要慘叫出聲。
但不能，她不能發(fā)出一點聲音。
幕后兇手就在樓梯間，她已無暇顧及安首長的安危。
不能……不能死……
奇跡出現(xiàn)了。
發(fā)光的白色粒子從血泊中飄出，涌入她的身體。
“你不會死?！?p> 何殊聽到有人在她耳邊低語：“何殊，你會一直活著，向死而生，連著我，我們所有人的那份一起。”
那聲音輕盈婉轉(zhuǎn)，帶著此間事了的輕松解脫，還沒細聽，便再也尋不到蹤跡。
破碎的身體漸漸重組，天地間飄來無數(shù)瑩白的微粒，如同雪崩般數(shù)量眾多的白色粒子，飄入何殊身體。
一時間光芒大盛，整個一樓亮如白晝。
疼痛過后，何殊從血泊中坐起來。
她從未感覺這么好，輕輕揮拳，就發(fā)出破風聲。
她站起來，又被自己嚇了一跳。身體太輕盈，幾乎一蹦就能飛起來。
記憶已經(jīng)完全恢復，何殊與前世的【何殊】，慢慢融為一體。
何殊新奇地握拳再松開，同時她感到手腕上有什么東西沉甸甸墜得慌。
她低頭，是一串手鏈，十三顆珠子，在陽光下折射出奪目的光。她一瞬間意識到這是什么：死前，時宴戴在她手腕的十三顆s級喪尸晶核。
太顯眼了，何殊下意識想到。緊接著，她看見那串手鏈漸漸消失在陽光中，好像從來沒有出現(xiàn)過。
沉甸甸的感覺還在。何殊驚訝地晃動手腕，那串手鏈觀察不到，觸碰不到，只有重量提示她，這東西還在。
何殊正低著頭，忽聽得扣洞扳機聲，接著是細微槍響。
何殊稍稍側(cè)身，避開射向自己的子彈。子彈打到身后的玻璃門上，嘩啦一聲巨響，玻璃門整個碎開。
何殊看向從陰影中走出來的男人。那人放下槍，將之扔到墻角，舉著雙手，表明自己毫無惡意，即使手上還殘留著何殊胸口的血。他端一副溫文爾雅的模樣，緩緩朝何殊走過來。
“【不朽者】?！焙问庖а琅馈?p> “天吶?！薄静恍嗾摺康溃骸澳銢]死，還成了特級。這么好的人才，差點因我而死，太可惜了，重新認識一下，您可以叫我譚彥……”
“寒暄就免了?！焙问鈴难g拔出槍，對準【不朽者】譚彥，冷漠道：“受死吧?！?p> 譚彥微笑張口，似乎還想說些什么。然而他沒能發(fā)出任何聲音。譚彥表情變了：“精神系能力者？”
何殊學著顧無憂，做出一個張揚跋扈的表情：“只是個輔助而已。我是【神佑】?！?p> 譚彥還試圖拉攏何殊：“【神佑】小姐，你需要什么？我都可以給你，我們可以談談……”
“我想要你死?！焙问庑Φ溃骸啊静恍嗾摺?，你真的死不掉嗎？”
這事沒得談。前世，【不朽者】譚彥叛亂，毀了她的那一點希望，那是她離結(jié)束末世最近的一次，自此之后數(shù)年，她永遠在尋找希望和希望破滅中煎熬。
何殊抬槍，一槍射中了譚彥的額頭。
她用了尚不成熟的能力。
她給自己暗示：這一槍可以洞穿【不朽者】的大腦。
子彈擊中譚彥，穿過額頭，留下一個血洞。譚彥的身體靜止了一秒，何殊緊張地盯著他。
下一秒，譚彥眨眨眼。血洞自發(fā)愈合，額頭的皮膚光潔平整，像是從沒受過傷。
“不禮貌?！弊T彥皺起眉，抬槍射擊，何殊的身體以肉眼不能看清的速度側(cè)身跳開，躲過子彈，抬手，幾發(fā)連射對準譚彥的心臟。
子彈撕裂了胸口，血肉自動復原。
不能這樣打下去，槍里沒多少子彈。何殊動作迅速，一腳踢開大廳的玻璃門，自無數(shù)飛濺的玻璃碎片中穿出，身體輕盈，跳到門外。
門外站著兩個守衛(wèi)，何殊動作迅速，按著他們的脖子，守衛(wèi)昏厥栽倒在地，何殊從他們手里撿起配槍。
譚彥追出來，門外等待他的，是何殊射過來的子彈。
傾瀉的子彈如同暴雨，譚彥不得不暫時退避。
“我們沒必要作對。”譚彥遠遠喊道：“你在生氣，因為我殺了你？我可以讓你殺回來，幾百次，幾千次都可以。”
“我希望你不要多嘴?！焙问獾?。
如同神言。神說不可，于是特級能力者【不朽者】無法說話。
譚彥的嘴張合了幾次，又憋屈地閉上。
“我希望你死掉?！焙问舛⒅T彥，一雙湖藍的眼睛如同駭人惡獸，盯著自己的獵物。
譚彥感到自己不受控制。接著，他抬起自己手中的槍，槍口對準自己的下巴。
神賜你以死。譚彥的手指慢慢彎曲，僵硬地扣動扳機。
轟的一聲，血肉炸開一片。密密麻麻的藤蔓形成墻壁，擋在何殊面前。藤蔓散開，何殊眨眨眼，看著譚彥只剩一半的頭顱慢慢復原。
“【神佑】?！弊T彥的嘴部最先復原。這具大腦殘缺的活死人惡狠狠道：“找死。”
何殊沒理他。趁著譚彥復原的空擋，她閃身進了樓梯間。安首長癱倒在地，何殊摸摸安首長的鼻息，幸好沒事，只是昏過去了。容不得等多久，何殊拿起通訊器，給隊友們?nèi)喊l(fā)了消息：找到安首長了，在實驗區(qū)一樓大廳。有個特級【不朽者】，小心行事。
何殊出了樓梯間，將門合攏，擋在身后。譚彥已經(jīng)復原，滿臉是血，捏著槍的手正在一點點移動，槍口對準何殊，連著射出數(shù)發(fā)子彈。但動作太慢了，即使是初級能力者，避開這些子彈也輕而易舉。
譚彥逐漸脫離了“神言”的掌控，他慢吞吞的動作一瞬間變快，幾發(fā)子彈射向何殊，擋住了她躲避的退路。
何殊本來也沒指望能困住譚彥多久，一株藤蔓拔地而起，鉆出大理石地板，擋住了子彈。子彈在藤蔓上旋轉(zhuǎn)，摩擦出火花，何殊兩步跳開。
“【不朽者】?！焙问舛酥鴺?。其實她更希望自己端著的是PF98A型火箭筒，能對著譚彥這張臉來上一發(fā)：“只有這點本事嗎？”
譚彥咬牙切齒地笑起來：“【神佑】，好?！?p> 譚彥將槍口對準自己的左胸，何殊眉頭跳了跳，直覺告訴她，會發(fā)生非常不好的事。
譚彥一槍打在自己心口，胸口心臟處被轟出個血洞，然而這次沒有復原，連血都沒流。那個血洞如同深淵，似乎要將一切都吸進去。
很不對勁。何殊幾步跳開，扭身朝大門跑去。希望譚彥再生氣些，自己引開他，隊友們才能把安首長平安帶走。
譚彥緊跟著何殊追了出去，大聲咆哮：“跑什么！”
何殊懶得理他。她聲音清脆，厲聲喝到：“別動！”
然而譚彥只僵硬了一瞬，立刻就追上來。他噙著笑，臉上表情說不出的怪異，行動速度卻極快，眨眼間追上何殊，揮槍一槍掄在何殊腰腹上。一根藤蔓閃著鋼鐵一般的暗紅色光澤，飛速卷過去，試圖纏住槍管，結(jié)果槍管橫掃，藤蔓如同綿軟的細繩般斷裂。何殊抬臂擋住槍管，特級能力者刀槍不入的身體竟如普通人一般，何殊被錘飛過去，撞在遠處墻體上，墻壁斷裂，被撞開一個大洞，何殊摔進屋子，屋內(nèi)器具紛紛震倒，何殊的腦袋將要對上一根橫起的鐵刺。
“生長?！焙问馍眢w倒飛，口中低聲念道。
床邊的一盆花在幾秒內(nèi)伸長，長大，藤蔓遍布全屋。柔軟如地毯般網(wǎng)住了何殊，將她輕輕放在地上。
何殊從磚瓦灰塵中走出，迎接她的是一連串子彈。
何殊飛身躲回屋子，子彈打在墻面上。何殊低聲，對自己進行暗示：“不會感到痛。”
“身體靈敏，快過子彈?！?p> “受致命傷不影響行動?！?p> 她的眼前漸漸泛起白光，那是異能過度使用的征兆。但她定下“神言”，不會感到疼痛，不會影響行動。
……
“徹底殺掉【不朽者】。”何殊最后道。
時間只過去短短數(shù)秒，何殊重新站起來。她背后，那面墻已經(jīng)被子彈打的破破爛爛，墻體倒塌，接著整棟房子塌了下去，碎片磚瓦將何殊埋在其中。
一只手扒開磚石，從中爬了出去。何殊站起身，余光瞥見譚彥朝自己沖過來，一拳對著自己腦袋砸，拳勢比子彈的速度還快上許多，幾乎可以聽見破風生。何殊偏頭躲開，譚彥以拳變爪，試圖抓住何殊。
何殊連跳兩步，退后數(shù)米，她摸出匕首，【造物師】的造物，經(jīng)她強化后幾乎稱得上神兵。
兩人都沒有系統(tǒng)學習過打斗，只有最基礎的搏斗本領(lǐng)，憑著特級能力者的體質(zhì)拼死搏殺。譚彥有著離奇巨力，揮動鐵拳，能造成比炸彈更致命的傷害。何殊身形靈活，不斷閃避，時不時給譚彥造成致命一擊。
何殊不斷用“神言”限制【不朽者】，只能造成短暫的停滯，但在特級能力者的對峙中影響巨大。
這是死斗，一絲一毫的遲滯都能造成巨大的影響。碰上任何特級能力者，何殊都有一戰(zhàn)的本領(lǐng)，可惜對手是【不朽者】。他十三次被打爆了頭，二十八次被砍斷手腳，胸口的大洞被從中間撕開，又重新長好。
【不朽者】的每一處傷口都迅速愈合，何殊的動作逐漸吃力。又一次堪堪躲開【不朽者】的攻擊，何殊遠遠聽見隊友們的腳步聲靠近。
經(jīng)過強化的身體擁有極致的“視”和“聽”，何殊比譚彥更早發(fā)現(xiàn)顧無憂等人的靠近。容不得松口氣，何殊引著【不朽者】朝離實驗區(qū)更遠的方向而去。
她會撕開【不朽者】的可惡偽裝，破壞他的計劃，并送他去死。
她的前世，將未來看的清清楚楚?！静恍嗾摺?，因為一己私欲，毀去了那么多人的努力，破壞了最后的希望，將人類送上絕路。
譚彥，他非死不可。
……
何殊第三百八十三次打爆【不朽者】的頭。她的一只手折斷了，軟綿綿的歪著，手腕的骨頭徹底碎掉。她頭上，臉上全是血，剛剛譚彥一圈砸在她臉上，將她打飛出去，撞塌了好幾棟房子。
周圍已經(jīng)化為廢墟，索性附近是實驗區(qū)，沒有住人。顧無憂和隊友帶著安首長走了，他們遠遠看見戰(zhàn)局，陳雯雯看到何殊滿身是血的樣子，一時沖昏了頭，要沖上來幫忙。
譚彥隨手拎起一片磚瓦，朝他們砸過去，炮彈一樣，他們躲不開。何殊抄起一塊石頭，卯足力氣扔過去，砸在那片磚瓦上，兩者相撞，碎成粉末，激了幾人一臉。
洛書城擋在眾人身前，碎成粉末的小石子打在洛書城臉上，他的臉被劃出數(shù)道深可見骨的血痕，眼鏡也砸的粉碎。
“快走！”洛書城低聲吼道：“這不是我們能插手的戰(zhàn)斗！別拖后腿，去找人！”
見他們離開，何殊放心了些，譚彥趁著何殊分心的機會，一拳砸在她心口。何殊用受傷的手擋在胸前，擋住了這一擊，她的手臂麻了下，承受攻擊的地方一寸寸裂開，爆出一片血霧。
何殊整條手臂幾乎廢掉，她喘著粗氣，退開幾步，聲音嘶啞道：“復原?！?p> 手臂垂著，白色的光芒亮起，比起之前微弱了許多。復原和血肉爆開的速度一樣快，形成了微妙的平衡。
“哼?！薄静恍嗾摺砍爸S道：“還以為有多厲害。不過是個剛成了特級的自大狂，你已經(jīng)不行了，受死吧。”
何殊吐出一口血，喘著氣笑了。
【不朽者】冷冷的，【神佑】殺了他太多次，即使不死，也弄得他很疼，他要好好的，一點點弄死【神佑】。
【神佑】的小動作，小手段，不會起太大作用，他很想看看【神佑】發(fā)現(xiàn)一切計劃失利時，會露出什么表情。
不過是個剛覺醒的特級，天才又如何，一樣不長腦子，看不懂形勢?！静恍嗾摺磕チ四パ溃氲阶约喝绾纹D難地算計著升成特級，爬到今天的位置。特級輔助能力者太稀有，他忍住不快努力招攬，【神佑】還非要和他對立，屬實該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