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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北亂世之傾國權臣——高澄傳

第五十八章:折柳送君向西去

  “世子妃!”月光身后的兩個奴婢忽然齊齊地向世子高澄身后急趨而來,一起驚呼。

  月光驚訝地發(fā)現,這個不可一世不懼任何人的世子立刻收了笑,放開原本摟著她腰肢的手,然后迅速地轉過身去,把她撇得干干凈凈,就好像他根本沒看到有她這個人。

  兩個奴婢顯然是渤海王府里久歷人情事故的人,眼里早就旁若無人地給世子妃元仲華道福問安地行禮去了。

  元仲華被阿孌扶著,就在他們不遠的地方。這是月光第二次見這位如今已經是長嫂的世子妃、馮翊公主。雖說是長嫂,元仲華比她年紀還小,不過是剛剛長成的少女。她已聽說世子妃有孕在身,只是現在看起來那一襲雪白的華麗狐裘裹著,倒是看不出來什么。

  元仲華亭亭玉立地站在一個不遠不近的距離看著眼前的場面。看不出她是嗔是怒,倒好像是個旁觀者在饒有興致地看戲。只是她的眼睛太純真,完全是渾然不解的樣子。月光實在是看不明白這位長嫂了。

  阿孌扶著世子妃一步一步慢慢走過來。高澄也踱過來兩步想迎上她,欲親手來扶。路過他身邊時,元仲華略一停,轉頭用清澈如泉的眸子微微含著似笑非笑的笑意看了夫君一眼,然后用手極輕柔地擋回了高澄伸過來想扶住她的那只手。明明是推拒,卻讓人覺得她是接受了夫君的好意。

  高澄半含著笑站在那里看著阿孌扶著元仲華走到月光身邊。

  “妹妹。”元仲華開口還是略帶著童音,聲音好清亮,怎么都不像個已經長成的女郎。她抿著唇,唇角微蕩,有半隱半含的笑意,又好像是不好意思又像是欣喜的樣子。說著她已經向月光伸過來她的手。

  月光也伸出自己的手,和元仲華的手握在一起。她的手是熱的,而元仲華的手微微有些冷,一觸之下真正是膚膩如脂。“長嫂?!痹鹿庖舶l(fā)自內心地喚了一聲,把元仲華的手又握了一握。她心里是喜歡元仲華的,這是一種第一眼的感覺。只是她沒想到,原來這位看起來并沒什么特別之處的世子妃,在那個頑劣到極點、聽說又極好美色的世子心里,這么格外不同。她忽然發(fā)現,他的心不是那么輕易會打開的。

  月光身后,遠遠隱身在竹林中的二公子高洋也看到了元仲華,他慢慢走出來。其實他已經在那里許久了。原本他是不想現在現身的,只是他沒想到世子妃元仲華忽然來了,他已經身不由己了。

  高澄看到弟弟走過來,他不動聲色地走到元仲華身邊,撫了撫元仲華的手臂道,“阿母在里面等著呢,先進去吧?!闭f著看了一眼阿孌。

  阿孌這才看到二公子高洋。

  元仲華放開了月光,笑道,“妹妹,日后你只當我是阿姊吧?!闭f完看也不看一眼高澄,被阿孌扶著進去了。

  高洋已經走到近前,看著元仲華的背影。

  月光猛然才發(fā)現夫君已經來了,說不清楚心里是什么滋味,喚道,“夫君?!彼裁炊紱]說,也不能說,她心里是明白的,只是剛剛發(fā)現心里的滋味是無比的苦澀。

  高洋渾然不知地看著她,月光已經是發(fā)亂釵斜,甚至衣衫不整。高洋眼里好像染上了一層說不盡的笑意,在這笑意背后藏著什么只屬于他和月光的秘密一般。打量著月光笑道,“早上我戴上去的步搖呢?是不是掉了?”

  高澄一言不發(fā),與己無關似地打量著遠處那片竹林。

  月光下意識地撫了撫發(fā)髻,面頰紅了,不太自然地看了一眼高洋,“夫君,我該去拜見阿母了?!闭f著便向庭院中走去。

  高洋看著她的背影,唇邊還滿是笑意。直到看不見月光的影子,收回目光時好像才剛剛看到稍遠處的兄長,難得地笑道,“大兄?怎么站在這兒?”

  高澄慢慢走過來,他沒說話,看著高洋,然后探入懷中,取出那只金步搖看也不看將它遞還給弟弟。

  高洋好像完全沒明白是怎么回事,一怔才接了步搖,又看看高澄,笑道,“原來是大兄拾到了?!?p>  高澄笑道,“美人都是你的了,步搖自然也是你的?!?p>  高洋爽快地接了步搖笑道,“大兄真愛開玩笑?!闭f完便向庭院中走去。

  擇定了吉日,大魏軍隊終于向西而發(fā)了。誰也不知道前面會是怎么樣的結果,不知何日何月再踏上歸程。也許有的人會回來,也許有的人將永不再歸。但不管結果怎么樣,值得放手一試的事就必須要去做。哪怕是錯的,哪怕因此而鑄成大錯,也可能勝負早就注定。

  婁妃看著兒子在冬日里只穿著單薄的袴褶,外面一件護心的兩襠鎧,束發(fā)而未帶兜鍪,將要上車而去,心里忽然止不住地心酸。兒子自己是渾然不覺一般,對著她時面上微笑。也許他心里明白許多,只是他不愿意對她講。

  “阿惠?!眾溴砰_眾人,此時此刻她眼里再也沒有別人了。只是婁妃甚是明白,眼目眾多,她若是憂思過重,思量過深,既分了兒子的心又不能為兒子立威。她只是淡淡笑道,“兒若歸來時便后繼有人了?!?p>  婁妃的聲音不大,話也不多。但是這一句話里的意思太多了,這話的意思也太深了。也只有婁夫人才能僅僅用這么短短一句話就通統(tǒng)點到,又寄托了這么多的心思。

  高澄聽了好像想說什么卻欲言又止,最后只看著婁妃說了一句,“母親放心?!?p>  婁妃表面上是在告訴兒子,他的嫡妃馮翊公主元仲華在他歸來時會為他生育嫡子。實際上是讓兒子在心里有牽掛,有期望。她描繪的何曾不是兒子得勝而歸時天倫之樂的美景。也是因為她確認,兒子不久就會歸來,這個得勝不會太久的,因為世子妃元仲華的生育之期只有數月之遙。

  高洋在母親身邊并不很遠的地方,看到這一幕默默轉身離去。此時此刻他盡管可以黯然,不會有人把注意力放在他的身上。同樣是兒子,哪里有道理可言?母親心里最看重的人還是長兄。對長兄的期望不是對他的期望,對長兄的關注不是對他的關注,對他的要求也不是對長兄的要求。

  他心里是矛盾的。長兄以家國之重相托,分明是看重他的。可是他居然調戲他的新婦,顯然又是完全視他如無物的。長兄著力培植他,這是毫無疑問的??墒撬置靼资强摧p他的,在長兄心里自己是少主他只是以后的家奴。高洋心里糾結得如同一團亂麻。他可以快刀斬亂麻讓父親刮目相看,可是這也沒有用,父親從來就沒有動搖過廢棄長兄改立他為世子的心思。他心里的這一團亂麻是無論如何都理不清的,以至于讓他幾乎要糾結到瘋癲的程度。

  “太原公?!焙鋈秽须s中傳來一聲呼喚。

  高洋猛然一顫,回頭一看,是楊愔。

  “太原公何以早早離去?應當隨著王妃送大將軍踏上征程,然后護送王妃回府第。”楊愔追隨上來和高洋并行一邊勸道。

  “那又如何?母親眼里只有大兄,我在與不在有何不同?”高洋一邊走一邊看也不看楊愔,語氣里竟帶上了一絲賭氣的味道。也只有在楊愔面前他才會略微露出本色。

  “太原公錯矣?!睏類志共活欝w統(tǒng)地一把扯住了高洋的衣袖放低聲音道,“王妃眼里只有大將軍是應當的,不僅王妃,太原公眼里也要如此,太原公眼里、心里也只有大將軍才對。太原公不是對大將軍盡心盡力,是對高氏少主盡心盡力,對大魏社稷盡心盡力。王妃看不到不要緊,但是別人一定會看到。如此一來太原公才能日漸突顯,無可取代。若是一平而順,太原公將來是輔國之重;難保不會有非常之變……”楊愔頓住了沒往下說。

  高洋瞪著楊愔。他沒說話,但是楊愔的話卻深深地擊中了他的心。

  “太原公如此對大將軍,以后別人也這樣對太原公。”楊愔看著高洋。

  “汝怎么對大兄,又如何對我?”高洋恨恨道。他心中的恨就是從來事事都是長兄在先,從來沒有一個人能拂掉長兄的影子來對他。

  “下官只知道如何對高氏少主?!睏類窒攵疾幌?,一點都沒有猶豫。

  淇水湯湯,漸車帷裳。人聲遠去,漳河邊只有一乘牛車、二三仆從。遠離了嘈雜,如果不是因為高澄甲胄在身,元仲華幾乎要錯覺這牛車究竟會去往何處?不知怎么,心里有一種從未有過的不安定感。

  高澄坐在車中一直看著在他對面而坐的元仲華。兩個人誰都沒說話。這個時候他才發(fā)現,他竟然也會有這種牽掛的感覺。從前說拋開便拋開,從來沒有過為一個人這么牽掛。

  牛車在原本就緩慢的行進節(jié)奏中更慢了,最后完全停下來。安靜得好像能聽得到漳河流水的聲音。高澄的身子微微一動,元仲華抬頭看他起身,以為他要下車而去,脫口急呼,“夫君!”

  高澄其實不是下車,他移到元仲華身邊重新坐下。忽然想起來她年幼時,因為他管教嚴厲,她還曾經說過讓他去建康別再回來了。當時年幼,現在已經長成,高澄恍然發(fā)現:就算他從前從來沒有認真把她放在過心上,但其實她早已經長在他心里了。這是一種在乎,不是別的,就是在乎。

  元仲華側過身子看著夫君,雙目滿是淚,控制不住地微微抽泣。垂在襟前的發(fā)絲如流蘇一般散落在雪白的狐裘上格外黑白分明。高澄忍不住伸手理了理她的發(fā)絲,微笑道,“殿下不必多慮,下官去去就歸?!彼嚯x她那么近,她可以完全感受得到他的氣息,但又覺得他距離她那么遠,她從來就沒有真實地抓到過他。

  “不許你再見她?!痹偃A忽然嗔道,同時滿眼的淚都紛紛滾落。

  高澄忍不住笑了,他還從未見過她真的長大后是什么樣子。“下官心里沒有‘妹妹’,只有‘阿姊’”他實在忍不住又笑起來,好像這實在是個讓人忍俊不禁的笑話一樣。

  元仲華臉紅了,又急又嗔地伸手來捂他的口,不許他再說,還是小女孩的樣子。

  高澄早已經飛快地握住了她的手,緊緊握在自己手里。元仲華被他握住了手,一動不動地看著他,忽然心跳如鼓,微喘著。高澄也止了笑,握著她的手,喉頭一動,貼上來,兩個人幾乎口鼻相貼,但是都極力克制著自己。

  過了好久,高澄低語道,“殿下是下官妻子,下官決不同高仲密一般拋棄妻子?!?p>  元仲華也緊緊握住了他的手。

  又過了好久。

  高澄松開了元仲華的手,轉身下車而去了。

  一眼看到漳河邊,陳元康也身著甲胄策馬而至,他身后跟著一隊軍士,還有高澄的坐騎。高澄止步而立,陳元康很快便到了他近前,下馬拜見。“世子,臣愿追隨世子出征?!?p>  “長猷兄,你不用跟我,不如守在鄴城。”高澄看了一眼他身后。

  陳元康將手中馬鞭奉上,“世子,西征路途迢迢,又不知何日而返……”他話未說完就被高澄以噤聲的手勢打斷了。高澄回頭看了看身后元仲華的牛車。元仲華并沒有下車。

  陳元康將聲音放得更低,“鄴城有孫仆射,還有季倫,畢竟大丞相還在。西征之事未可知,臣愿以性命報少主之恩,換大將軍平安歸來?!?p>  這話說的沒頭沒尾,但高澄知道陳元康是謹慎有度的人,便只笑道,“也好。長猷兄,你便隨我同去。”

  漳河邊,高澄飛身上馬,極嫻熟地打馬揚鞭,不一刻便絕塵而去,再也看不到他的影子了。

沅汰原創(chuàng)

第二卷今天就結束了?!疤煜路闊煛庇诿魅照嚼_大幕,看高澄和宇文泰如何在戰(zhàn)場上你死我活,他們的兄弟情會不會走到盡頭,誰將是更叱咤風云的權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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