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你的道
修士全神貫注于施法療傷,本就需要神識高度集中,此時對于背后或者身周的情形,其實是很難注意到的。
所以一般而言,有要施法的修士會讓另外的修士幫忙護法,防止有外力干擾或者趁虛而入。
但是這點,沒有人教過唐靈,她也從未遇到過這種情形。
所以就在這方面吃了虧。
唐靈抹了把嘴角的血,扶著桌角,一臉的蒼白。
由于大腦里的記憶混亂,又是在施法的過程中被人強行干擾,唐靈的臉上一片神色迷茫,似是大夢初醒般的模樣。
“師姐這是在做什么?”
一道男聲似乎從很遙遠的地方傳來,唐靈遲鈍轉頭,看清了站在眼前的陸四。
陸四的心底冷笑,臉上卻佯裝出滿是愕然模樣,“你……怎么吐了如此多的血!”
血?
唐靈搖了下頭,視線和腦袋里的記憶都有些模糊,這些模糊感覺慢慢消散,集中到腦海中清晰浮現(xiàn)的一點上——鹿仁。
鹿仁的治療被打斷了。
而被打斷后的她,仿佛突然泄了氣的皮球,渾身上下的靈力都消耗殆盡,絕無可能繼續(xù)治療下去。
是啊,今天的靈力耗用太多了,她原本就沒多少靈力。
鹿仁,鹿仁要沒了。
原來還是不行嗎?
“為何要打斷我?”唐靈用力把住桌角,雙眸緊緊盯著面前的陸四。
“你身為丹宗弟子,難道不知,救治傷患時需要退避,防止感染嗎?”
“我只知唐師姐沒有救人能力卻偏要逞強,怕師姐鑄下大錯才出手阻攔!”
陸四的聲音高亢有力,引來了藥堂里若干值班和在修養(yǎng)的弟子。
唐靈簡直要氣笑了,“你怎知我救不了?”
“那師姐現(xiàn)在治好了嗎!”陸四緊接著便道。
他的聲音越發(fā)高昂,連院子里的雜役弟子也紛紛聞聲聚集到窗外。
“發(fā)生何事了?”
“好像是那個古榕院的唐靈自不量力救死人了!”
“什么!害死人了?”
“真是個掃把星、禍害精,我看跟她沾邊兒的人就沒個好下——你拽我做什么?”
“噓——你看誰來了?”
院子里的議論聲戛然而止。
雜役弟子們看到不知何時突然出現(xiàn)在眾人身后的瘦削青年,突得住了嘴。
但是屋里的人并沒察覺院里死一般的寂靜。
房門外的藥堂值班弟子也正聚在門外看房中兩人對峙,低低的議論著。
看吧,大家也都會站在我這邊的。
陸四得意地想。
唐靈聽到那些低低的議論聲,心底一點點變涼,突然覺得,什么都沒必要說了。
所有人的眼神都充滿不善。
這在過去一個月里非常常見。
唐靈早就習慣了。
可令她心寒的,是這些人面對生命時的冷漠。
她沒辦法做到冷漠。
這是她第一次經(jīng)歷死別,她渾身顫抖著,竭力控制激動的情緒,眼眶卻遏制不住的紅了一圈,里面淚水積蓄,顫巍巍的就要落下。
“你進來多少年了?”
她問。
“十七年。”陸四感到疑惑,下意識回道。
沒錯,十七年了。
但是因為身份問題,還是要尊稱一個小屁孩為師姐。
除了大型的收徒大會,靈仙派的各宗門有時會舉行單招,單招進來的弟子本為單招宗門主修弟子,但若為內門弟子,后期可以有轉換主修宗門的機會。
陸四就是在十七年前的一次單招中被選進的。
那時他還是個十歲的少年,如今已經(jīng)長成青年。
青年陸四低頭看著在自己面前似乎快要忍不住哭出來的女孩,心底滿是嘲諷。
果然還是個小屁孩,心智如此脆弱。
死一個雜役弟子,就這般了。
那日后下山歷練,又該是怎樣的窩囊。
不,她這般,不可能有日后。
“十七年?!碧旗`笑了,只是這笑未達眼底,眼底盡是一片寒涼。
“這十七年來,你可曾想過自己的道是什么?”
道?
陸四皺眉,“問這個做什么?”
“可曾想過,自己為何會進入丹宗?”
唐靈并未搭理他的問話,而是扶著桌角慢慢站直了身子,一步一步向他靠近。
“即便未曾想過,進入丹宗,身為丹宗弟子,開堂第一課,又可曾記得?”
“蓋醫(yī)學通乎性命,知醫(yī)則知立命?!?p> 懂得醫(yī)學的人才能懂得生命的可貴。
“人命至重,有貴千金,一方濟之,德逾于此?!?p> 人的生命非常重,無價可比擬,一己之力救人,一定要有道德。
“蓋醫(yī)之為道,所以續(xù)斯人之命,而與天地生生之德不可一朝泯也?!?p> 學醫(yī)就是一種修道,要救人的命,而修自己的德。
這些,都是作為初學丹宗的弟子必修之課。
而對于已經(jīng)修習十多年的陸四來說,實在是太過遙遠的記憶,此時卻被一個十幾歲的少女生生給喚了回來。
“大道萬千,遇死不救、反斷死者生路——這,便是你的道?”
她一步一句,聲聲質問,擲地有聲。
看到少女步步逼近,聲聲質問雷鳴般在耳邊轟隆響起。
陸四仿佛看到當年的執(zhí)教長老手捋胡須,滿目憤然地朝自己“啪啪”扇了好幾個巴掌,速度之快,扇的他反應不能,喘息急促,倍感壓力。
他下意識后退半步,看到少女站定在自己面前,嘴唇動了動,冷漠地吐出了幾字。
“丹宗弟子,你不配。”
院子里和房門外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屋子里的燭火猛地爆開了一個燈花,打破了這寂靜。
陸四反應了過來。
他狠狠用指尖掐了下自己掌心。
尖銳的疼痛令他神智無比清醒。
好險,差點就道心不穩(wěn)。
陸四不敢相信,自己的道心竟會輕易就被一個小丫頭給擾亂。
“師妹這般,屬實是言辭幼稚了些?!?p> 他深吸一口氣,慢慢使自己平靜下來。
“我畢竟長你十幾歲,便不與你計較——修煉不似你所想這般簡單,問道也不是你這樣咄咄逼人,至于你所說的道,等你下山歷練過后,到時會是什么想法,再來與我論述吧?!?p> 陸四控制著自己的心緒,微微有些急迫地轉身,抬腳剛想離開,卻猛地定住了。
門外的弟子早就退散了,只站著一個不知何時出現(xiàn)的青年。
一襲青布長衣。
一張面無表情的臉。
雙頰凹陷,眼底烏青,整個人瘦削到極致,一副風吹就倒的病秧子模樣。
丹宗宗門長老。
柳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