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家是沒什么說法,顧小然卻不干了。
圣旨一下來,她便央求著成陽侯去求陛下收回成命,這回顧侯鮮見的黑了臉。
她氣沖沖跑去找段拂意,卻被攔在了門房:“郡主,我們家側(cè)妃不在,她今早便去了沈府?!?p> 沈府外鬧哄哄一片,烏泱泱圍滿了人。
段拂意下了馬車,一時間有些難以落腳。
段小引有些不解:“我在明州,只聽說汴京城街巷里,隨便一個不起眼的馬車載的都是達官貴人,既然已經(jīng)是達官貴人,還要求什么呢?”
段拂意笑了笑,低聲吩咐王二:“去門房遞拜帖吧?!?p> 方才回過頭小聲解釋道:“這世上最尊貴的唯有天家,沈大人家的女公子今日做了太子妃,明日便可能是天下的國母,貴的人想要更貴,這是人之常情,自然就要攀附沈家?!?p> 段小引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片刻后,沈府門房來人,將她們迎了進去。
入了府,繞過幾條長廊,沈思明站在廳前,他今年四十出頭,兩鬢已有些霜色,一身灰白道袍,迎風而立,頗有些仙風道骨。
段拂意迎面行禮:“恭賀沈大人!”
沈思明眉頭緊皺:“有何好賀的?賀我的女兒要入宮去做一尊菩薩嗎?”
話一出口,又覺得不妥當:“段側(cè)妃,我并非針對你,進去和千玉說說話吧?!?p> “是?!?p> 沈千玉是沈思明的嫡長女,如今圣旨以下,不日便要入主東宮,而她段拂意是肅王殿下的側(cè)妃,雖一個是正妻一個是妾室,然妯娌間提前見見面,說說話,實乃常事。
進了后院,沈千玉正在鏡前梳妝,試著宮里新送來的珠釵金簪,后頭七八個女使端著托盤,里頭都是流光溢彩的珠寶奇珍。
段拂意俯身,恭敬道:“妾見過太子妃。”
沈千玉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段姐姐不必如此,我與皇太子還未成親呢?!?p> “話雖如此,但禮數(shù)不能缺。”
她緩步走到沈千玉身后,拿了一只銀嵌金鍍珠寶蝴蝶簪替她別在發(fā)間,蝴蝶華美而栩栩如生,十分稱她今日的衣裙。
“是了,這支好看。”
沈千玉對著鏡中滿意地笑了笑,拉著她的手讓她坐下。
回過頭對著女使道:“你們都先出去吧,我要同段姐姐說說話?!?p> 段拂意對小引使了個眼色,她也退出去了。
一時間屋內(nèi)就剩他二人。
“段姐姐,上次見你,你還未如此清瘦。”
她上回來沈家,是段家落難,那日下著大雨,沈思明見她狼狽不堪,便讓沈千玉照料她,因而二人有過幾日的相處。
沈千玉小她半歲,現(xiàn)如今出落得亭亭玉立,書香門第的女子一舉一動,一言一行也透露著知書達理。
段拂意低頭笑了笑:“許是瘦了吧?!?p> “也是……”沈千玉想到她身上遭逢的變故,有些內(nèi)疚自己說錯了話,急忙轉(zhuǎn)移話題道:“段姐姐舊日常在宮里,皇太子是個什么樣的人呀?”
“他自然是這天下,除了陛下以外,最尊貴的人。”
“我不是問這個,我是想問他長得如何?為人品性如何?”
段拂意仔細想了想宋禎,拋開私怨,那張臉長得極好,雖說有些陰謀詭計,可卻實實在在是個聰明人。
“他與你父親,也許是截然不同的兩類人?!?p> 沈千玉肉眼可見地猶豫起來:“怪不得爹如此不高興……”
“我來也并非為了打擊你,只是想要提醒你,嫁入東宮,若想要獲得一世的安寧,便不要去聽、去看,不要信旁人說的夫妻一體,皇太子要做的一切,都是他的事,與你無關(guān)?!?p> “為何?”
段拂意搖搖頭:“我該走了,千玉,記住我的話?!?p> 說完,她起身走出門外,段小引急忙跟上來。
外頭雪已經(jīng)挺了,白皚皚一片。
走到外廳,沈思明還在檐下,負手而立。
段拂意對著他行了個禮,轉(zhuǎn)身要走,卻被叫住了。
“段側(cè)妃,”他猶豫了片刻,道:“可有人對你說過,你長得……不太像你母親?”
段拂意一怔,旋即淺笑:“是,母親說我隨爹,更像父親一些?!?p> 沈思明看出她像誰,搖了搖頭,未曾將那個名字說出口。
那是在天子眼中,比段家更深的逆鱗。
“沈大人,晚輩就先回去了?!?p> “去吧?!?p> 一步一步走出去。
她是察言觀色的能人,豈非不懂?
幼時段長柯的童言,紀晃的恍惚之言,與今日沈思明所說,串連起來,任誰也不會想不到其中的關(guān)聯(lián)。
段小引有些好奇:“沈大人方才是何意思???”
“我母親幼時,教我上樹打鳥,翻墻出去買燒雞吃,你說一個已為人母之人尚且如此,她的少年時又會如何呢?”
“想必是極盡寵愛,而有頑劣活潑的?!?p> “是啊,恬靜的另有人在?!?p> 段拂意低頭笑了笑,她想,她都知道了。
但那又如何呢?
養(yǎng)育她,教導她的,只是兗國長公主宋幼悟,她的母親便不會是別人。
回了肅王府,方進門,門房便來報。
“段側(cè)妃,方才平陽郡主來找過您?!?p> “她人呢?”
“郡主原想在著等著您回來,卻被……被成陽侯府的人請回去了?!?p> 這個“請”字用得極妙。
段拂意想著顧小然被她爹叫人綁回去的樣子,不禁掩唇輕笑。
正巧宋祁散朝回府,所見便是皚皚白雪中,一身淺淡的女子,垂眸笑著,眼角眉梢,都如艷陽一般。
他闊步走過去,段拂意正好抬眼往過來,目光一怔。
“阿姐今日出去了嗎?”
“是,去了沈府?!?p> “嗯,今日朝堂上史太師上表陛下,請求收回沈家的賜婚旨意,請立崔侍中的嫡孫女為太子妃?!?p> 段拂意面色詫異。
“崔侍中是何態(tài)度?”
“全憑圣上裁奪?!?p> 這話便是,愿將新尋回的孫女送入東宮。
“那崔鴻意呢,也沒什么意見嗎?”
“他倒是沒說什么,陛下只說此事暫緩?!?p> 段拂意更加詫異了。
這完全不是崔家爺孫的個性。
若說沈家是一顆遠高于林的獨木,崔家便是盤根多年的巨樹。即便是在段家只手遮天時,張弼都只有避世躲災,崔侍中卻敢當庭駁斥段家人。
可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段家一倒臺,宋禎可以順利登上帝位的可能極小,何以值得將崔家最受寵愛的女兒嫁給他?
何況是嫡女,此舉豈非向陛下表明整個崔家的立場。
這是一個極有風險的舉動,她尚且能看明白,莫說崔侍中了。
除非……宋禎在里頭做了什么手腳。
可是他又能做什么呢?
段拂意心里漸漸有了一個猜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