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谷在成為大米之前還得脫殼。
聞家村有打米磨坊,這是村里幾家大戶和城里的張家米店合伙開的,磨坊主要是給幾家大戶出產(chǎn)的稻谷脫殼,并且也會收購周圍十里八鄉(xiāng)的稻谷。
這磨坊的資本大頭就是城里的張家,而張家在聞家村就有四十多畝地,都交給佃農(nóng)耕種。
地主家的稻谷都送到這里脫殼,還有一些土地稍多的富農(nóng)、人口極少的中農(nóng),比如聞香他們家,也會把稻谷送到磨坊進(jìn)行脫殼,磨坊則收取一定費用。
至于一般的窮苦村民是不舍得花錢去磨坊脫殼的,都是在自家用石磨或者石臼自行磨米、舂米。
聞香家收獲的十二石稻谷,除了交官府的三十二升,大部分都以谷物的形式用甕或者瓦罐儲藏起來,每月固定拿五六斗去脫殼充足口糧,磨坊只收取費用五文錢。
村里副食比較少,大部分只能靠主食充饑,每月五六斗大米對青壯勞動力來說根本不夠吃,但聞香主食吃得少、愛吃青菜,且一半時間吃粥一半時間吃米飯的,日子也能湊合過。
農(nóng)民一年到頭得閑暇的時間不算多,忙完稅收的事情,就要開始準(zhǔn)備下半年的種植。
因為土地肥力的緣故,這里只種植一季稻谷,下半年一般種植大豆、毛豆、花生什么的。
去年,官府開始推廣種植番薯、洋芋、玉蜀,但還沒有膽敢吃螃蟹的人:官府說種你就種啊?這老實人被坑也不是一次兩次了。
聞家村慣例是種植豆類和花生,新的作物大家是不敢輕易嘗試的。
聞香卻不怕,這個番薯嘛,容易種植又高產(chǎn),當(dāng)然是種了。
自己家雖然順利擺脫了徭役的陰霾,但說不定保長還有后招,她覺得當(dāng)務(wù)之急除了賺小錢錢還是賺小錢錢。
在沒有找到其他賺錢門路的情況下,種植高產(chǎn)的作物不失為一個辦法。
得到族長的贊賞又甩脫了徭役的聞道心情十分愉悅,所以當(dāng)聞香提出要種植番薯的時候,他并沒有激烈反對便同意到鎮(zhèn)上去找司土君好好了解一番。
“哥,這個司土君是干嗎的?”
“司土大人是縣衙里負(fù)責(zé)教民稼穡的農(nóng)官?!?p> “沒聽說過,那這個官大不?”
“(⊙o⊙)…,這不大不小吧,是從九品官?!甭劦辣粏栥铝?。
“從九品?那知縣大人是不是正七品???”
“對啊。”
呵呵,從九品!那算是最低檔了,大哥要求還真不高。
聞香來到永嘉已經(jīng)快一年了,還沒有仔細(xì)研究過這里的官府架構(gòu)體系,趁此由頭便問問:“哥,今年年號是多少?”
“永嘉十四年?!?p> “哦,那皇上-----”聞香壓低了聲音偷偷問道:“哥,你知道皇上的名字嗎?”
“噓!豈能問皇上的名諱!”
“哎,我知道,規(guī)矩,我都懂,現(xiàn)在四下無人,你偷偷說給我聽唄?!?p> 聞道皺了皺眉頭,小妹的要求有點離譜,她要知道皇上名諱干嗎,很不想告訴她,但又擔(dān)心無法無天的妹子亂問他人,只得再三叮囑聞香:只能記在心里、千萬別說出口。
于是,聞香順利獲得到了一個陌生名字---永嘉帝肖明甄。
她想:這果然是個陌生的世界,不過陌生就陌生吧,做先知也不見得是好事。
聞香轉(zhuǎn)頭就把這事拋諸腦后:“哥,那你說我們進(jìn)城里,能見得到這個司土大人嗎?”
“可以啊,聽族長說,司土大人都是在縣衙外邊辦公的,去那里包管能見著他。”
擇日不如撞日,第二天,兄妹倆便直奔城南縣。
兩人來到縣衙處,只見大門緊閉,周圍鬼影都不多一個;大門口立了一個大鼓,敲響大鼓的話肯定有人來應(yīng)門。
不過,只有傻子才會敲大鼓吧,又不是欠揍,兩人頗有默契往兩邊看去,但邊上除了圍墻還是圍墻。
兄妹倆一臉懵逼,大鼓是不能敲的,兩人便沿著圍墻尋找,一直繞到了縣衙的后門處才看見所謂的“縣衙外面辦公”。
縣衙開了一個后門,旁邊有兩個鋪面,門口人頭聳動、人聲鼎沸,不少人還拉著或挑著稻谷往這里趕,看來這里還是交稅的辦事處啊。
兩人從交稅的檔口邊上擠進(jìn)去,進(jìn)到里面才發(fā)現(xiàn),鋪子內(nèi)的人不并多,只有三三兩兩的人,或站或坐在那里百無聊賴,和門口收稅的人比起來,那真是一個累成了狗,一個閑得發(fā)慌。
見有人進(jìn)來,幾道目光“刷刷刷”全部集中到聞道和聞香身上。
“幾位大人,午安。小人想拜訪一下司土大人?!甭劦缆晕⒂悬c緊張道。
“噢,我就是?!币粋€正在架子上鼓搗東西的人轉(zhuǎn)過身來回答,他看見聞道和聞香,稍稍有點驚訝:這不大像是會來找他的人呢。
等聞道吭吭哧哧把來意表達(dá)清楚,司土君已經(jīng)含笑顏開:“不錯、不錯,這番薯、洋芋可是好東西,聽府城說是海那邊那邊傳過來的,收成特別高呢?!?p> “特別高是多高呢?”聞香冷不丁地插了一嘴。
呃------,多高?他要是知道的話早就自己種,還在這里和你們廢話啊,這兩人莫不是來搗亂的吧,司土君有點不高興了:“總之是比大豆、花生都高,你個丫頭懂啥!”
“就是,你個丫頭片子懂啥咧?”旁邊無聊的人立刻二重唱呼應(yīng)司土君。
“是、是,是我不懂?!笨辞樾尾粚?,不等聞道出聲,聞香立刻睫毛彎彎、眼睛眨啊眨開始賣萌:“司土大人------,這洋芋和玉蜀長什么樣子?。俊?p> “什么樣子?。俊彼就辆碇?,露出尷尬又不失禮貌的微笑,他也不知道啊,不過不怕,自己有上頭派下來的種子。
司土君引領(lǐng)著聞道來到角落,指著一處堆得高高的東西說道:“吶,這就是番薯、洋芋和玉蜀的種子啦?!?p> 聞香探頭一看,呵呵,除了番薯早知道以外,其他兩個不就是發(fā)芽的土豆和發(fā)霉的玉米粒,不知道已經(jīng)被禍害成這個樣子的種子還能種不?
聞道也被這些種子可怕的造型給驚呆了,一時間場面有點靜默。
眼瞅著送上門的傻子就要打退堂鼓了,司土君力挽狂瀾:“這里的種子都是免費的,如果你們愿意種植的話,那明年初的田稅只需要交四成?!?p> “此話當(dāng)真?”聞香眼睛一亮,又忍不住出聲。
司土君不知道這丫頭片子為啥老插嘴,而站在她旁邊的大人卻老是不出聲。
去年,府城就下達(dá)了推廣種植番薯、洋芋和玉蜀的任務(wù),但忽悠老百姓也不是那么容易,他一直可著勁兒推銷,從去年忽悠到今年,誰也不肯先做這個冤大頭。
年初,知縣大人就已經(jīng)發(fā)話,今年無論如何都要把這番薯、洋芋和玉蜀種到地里去,不然就要擼了他的帽子。
他正發(fā)愁怎么辦?尋思是不是到了“舍身飼虎”的時候了:干脆從自家地里勻一小塊出來試著種植算了。
不成想,今天居然有一個傻瓜主動送上門來,那可真是剛想要打瞌睡就有人送上枕頭,那么無論如何都要推銷出去。
“當(dāng)然是真的啦,知縣大人親自說的話,我打包票?!彼就辆活D猛拍胸口,就差沒有賭咒發(fā)誓了。
可惜,聞道雖然是半吊子農(nóng)民,但要他把這可怕的種子種到地里去,還不能夠,于是面露難色:“司土大人,這個----,且容小人先回去考慮考慮吧?!?p> “還考慮個啥,這么好的事情,別人盼都盼不來呢?!?p> “大人,這個----,我恐怕還是要回去向家里的大人匯報才行?!甭劦勒f著、說著就想掉頭走人。
“哎,別走、別走!”司土君也顧不上禮儀,一把抓住聞道手臂,而聞道則連連后退、身子直往后面倒,一時間,兩人拉拉扯扯、活似吵架的小娘子。
見此場景,聞香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哥,要不我們就試試看吧?!?p> “小妹----”聞道連忙向她使眼色。
“哥,你看司土大人這么熱情、這么真誠,我們就不要辜負(fù)司土大人的好意啦?!?p> “唔---,小姑娘,你說得太對啦?!彼就辆砰_聞道,轉(zhuǎn)向聞香,連聲夸獎。
“司土大人,我們家只有四畝地,現(xiàn)在只能試種兩畝地,您看行嗎?”聞香笑吟吟地回到。
“行,行,沒問題?!彼就辆B聲答應(yīng),兩畝地已經(jīng)很不錯了,畢竟這么配合官府的良民,不能讓他們顆粒無收啊,還是要給他們留點吃的。
“來,來,我給你們登記一下。”司土君的番薯、洋芋和玉蜀的試種記錄本終于派上了用場。
“那司土大人,這個田稅只收四成,是四畝地的四成?還是兩畝地的四成呢?”聞香又問道。
“這個嘛,恐怕要是按兩畝地-----”司土君的話還沒說完。
聞道就立刻掙扎道:“那咱們還是算了吧?!闭f完就要拉著聞香走人。
“哎呀,著什么急,我話都沒說完呢。慣例歸慣例,不過,我與這位小兄弟一見如故,自然要給你們特別優(yōu)待,就按照四畝地算、按四畝地算?!睘榱死】蛻?,司土君不惜下血本。
待司土君登記完畢,聞道垂死掙扎無能,只能伸出顫巍巍的手指在記錄本上按上自己的手印。
待聞道簽下“賣身契”,司土君立馬收好自己的寶貝記錄本,然后擺擺手示意聞道自己去挑種子:想要哪個就挑哪個?想要多少就拿多少?反正也沒下一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