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獨處
人一旦有了良知,便生出困住自己的羈絆,縱使千百般不愿,她還是走到了趙無陵的歇息之處,夜黑風高,聽見窸窣的動靜,守在門口的兩道黑影倏地投來目光,鷹一般警惕。
“什么人?”
她微怔,仿佛回到幾月前,初入錦州時,在楚府門口被趙無陵的暗衛(wèi)攔下的情景。
不見回應,那二人交換眼神,拔劍上前。
再不出聲,怕是要將她當成刺客給解決了,如今走是走不得了,否則定被懷疑動機不純。
腳步聲逐漸靠近時,突見一人自柱后施施然走出,抱拳,朗聲問候道:“二位官爺好,吾乃黃道長之侄,黃九?!?p> 黃道長?
今日入宮為太子妃做法驅魔卻徒勞無功的江湖騙子。
倘若不是他無能,惹怒了太子殿下,公子又怎會無故受傷?
想來他這侄兒黃九,也非什么能人志士,沒有真本事罷。
“你來此作甚?”
蕭玉回道:“實不相瞞,在下此番前來,是為道謝。小侯爺對在下與二叔的盛情之請,在下銘記心中,聽聞小侯爺受了傷,在下特來探望。”
“哼?!?p> 一人突然冷嗤:“你竟還有臉前來!”
見對方非常不歡迎自己,蕭玉面露愧疚之色。
“小侯爺受傷一事,實在抱歉,二叔心中十分過意不去,這才喚在下前來,望二位通稟一聲。”
她如今的演技已爐火純青,那二人也不好再出言為難。
“你,在此等著。”
“有勞。”
她微微頷首,雙手交疊在腹部,呈現(xiàn)一副恭敬謙卑之姿,只有那無形的秋風洞察她內心的不安與煩悶。
片刻后,那人回來了,展臂作請。
她放下手,點頭:“多謝?!?p> 隨著“吱呀”的閉門聲,房中一片靜謐,她站在門口,瘦長的影子一路延伸至案前,將正襟危坐之人的半只手臂遮掩。
昏黃的燭火映照著修長的手指,微攏書面時的骨節(jié)愈發(fā)分明。
他坐于案前,玉白的里衣外披了件墨色氅衣,另一只手置于腿上,隱隱可見裹著的紗布上透出一層淡淡的血色。
果真是受傷了。
“參見小侯爺。”
行禮后,她直道來意:“多謝小侯爺仗義相救,在下替二叔謝過小侯爺?!?p> 她本不情愿來,二叔不得已將事情原委告知。
趙無陵領著黃天閏進宮去做法事,耗費幾個時辰卻是一點成果也沒有,不僅如此,太子妃的情況更為不容樂觀,太子向來愛妻如命,斷定黃天閏驅魔不成,反讓愛妻受苦,暴怒之下劈了一劍,黃天閏身心疲乏來不及躲,感嘆身之將死,豈料千鈞一發(fā)之際,趙小侯爺竟替他擋下這一劍。
聽說當時情況十分慘烈,皮肉外翻,可見森森白骨。
舍身救命之恩,怎能不報?
“黃九公子?!?p> 褐眸微抬,順勢放下手中書籍,抬手請道:“客氣了,還請坐下說話?!?p> “不必了,我......”
“黃九公子喜歡喝茶嗎?”
“......”
他自顧自地獨臂斟茶,蕭玉楞在原地,不知他葫蘆里究竟賣的什么藥。
“你不必謝我,我曾親口承諾,不論法事成功與否,都會保黃道長平安出宮,道長雖未受傷,心中卻是受了些驚嚇,今夜已晚,待明日我再親自前去看望黃道長,望他莫要介懷。”
他這般說辭,她若是扭頭就走,倒是她的不對了。
掀了下擺,她緩緩坐下,兩根修長的手指將茶盞推至她面前。
“黃公子,請?!?p> “多謝。”
她端起茶杯,輕抿一小口,便又很快放下。
“二叔年紀大了,今日多有勞累,實在不便前來,便由我這小輩替他來道謝,希望小侯爺不要介意。”
嘴上這般說著好話,實則心中滿是腹誹。
趙無陵本可以不用受皮肉之苦,倘若他不曾威脅自己與三師伯。
如今傷了一條胳膊,都是他咎由自取。
趙無陵睨了眼未下一分的茶水,忽地嘆道:“黃九公子說的哪里話,論起來,還是本侯的不對,東宮之事非同小可,本侯一時糊涂,錯信了那妖道的謊話,這才強行攔下你們叔侄二人。”
俊美的眉微蹙,抱歉道:“耽誤了二位的大事,還請諒解?!?p> 好賴話都讓你說了。
你趙無陵是何等聰明狡詐之人,區(qū)區(qū)一江湖道士胡說之言,你怎就輕易相信了?
不過是欺她那妖道不在,任何借口,都由你編造罷了。
蕭玉心里腹誹,面上卻和善得仿若出家人:“我等閑散之人,不能與小侯爺尊貴之軀相比,小侯爺大善,還望保重身體,早些康復?!?p> 言罷,她再端茶,一飲而盡。
見此,趙無陵含了笑,道:“黃九公子果真是性情中人?!?p> “哪里,哪里?!?p> 蕭玉亦笑了,望著他有些蒼白的臉,猶豫了片刻,暗暗攥緊拳頭,開口道:“早就聽聞京城繁花似錦,家家夜不閉戶,燈火通明亮如白晝,今日一見,果真令人大開眼界,車水馬龍絡繹不絕,茶肆林立,精致的建筑鱗次櫛比,不愧為我漢云朝之都啊!”
“這樣啊?!?p> 趙無陵問道:“黃九公子方才可是上街去過了?”
“沒有?!?p> “哦?那,公子是何時得見?”
“方才來時路上,瞧見天空五顏六色的,想是城中放了煙花,亮如白晝,實在是驚艷至極!”
“原來如此?!?p> “嗯?!?p> 似是有些不舒坦,趙無陵抖了抖肩膀,氅衣自他肩上滑落,乖巧地躺在他身后,蕭玉不自然地低下頭,他這是作甚!
好端端的怎么脫了氅衣,穿著里衣面見外人,真的合適嗎?
“聽聞,黃道長原乃京城人氏,那黃九公子.......”
她速答道:“在下是鄉(xiāng)野村夫,鄉(xiāng)下人?!?p> “……”
這回答,令趙無陵啞口無言。
她倒是故作坦然,誰家還沒個寒酸親戚了,京中有許多人家,通過祖祖輩輩拼搏、積攢,才有如今的好日子。
然,并非說是一人得道,雞犬皆升天,總有一些例外,有些人注定沒有富貴命,亦或淡泊名利,不稀得人人向往的錦衣玉食。
見趙無陵沒有生疑,便又故作含蓄地笑了笑,解釋道:“在下家住偏山之下,從未見過繁世,二叔是個好人,不但沒有瞧不起我的出生,也不嫌棄我是個累贅,領著我四處游歷長見識?!?p> “原來如此?!?p> “是的?!?p> 面對趙無陵,她已將謊話信手拈來。
蠟燭將燃盡,趙無陵抬臂要去換根新的,不料卻將舊蠟碰倒,融化的蠟滴在他的手背上,只聽他吸了一口氣,燭火瘋狂搖曳,眼見火舌舔舐他的尾指,蕭玉猛地起身,一把揮開他的手。
“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