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卿赴黃泉,妾當(dāng)相隨
普照寺的香客議論,說是在昨日,普照寺死了一個師太,死相詭異。
“死相詭異”這幾個字,瞬間在宋君君腦海中響起。昨天太子提到的幾個人命案子,也用了這幾個字。
“哪一個?你們說的是哪一個?”宋君君急急地上前,慌忙詢問。
被宋君君揪住的那名香客一臉茫然,道:
“我也不知道呀。聽說是叫凈什么的?”
凈什么?宋君君恍然間想起,何阿寶出家的法號就是“凈塵”。
她心中隱隱有個直覺,卻不敢信,也不愿信。
“凈慧,是叫凈慧,是嗎?是凈慧死了嗎?”宋君君將所記得的另一個凈字頭的名字說了出來。
那香客仍舊迷茫地?fù)u搖頭,宋君君拽著她還想再問,身后經(jīng)幡間卻緩緩走出來一人。
“宋小姐?!?p> 宋君君一個激靈,松開了手下的無辜香客。
這不是凈慧師太嗎?這可尷尬了。前腳她還說是不是人家死了呢。
文鑫也認(rèn)得凈慧師太,慌忙上前,與宋君君一起,二人尷尬地向師太行禮。
凈慧師太向宋君君回禮,臉上的尷尬神色一閃而過,繼而面容平靜,也未過多計較。
“師太,昨日出事的,是哪一個師太???”宋君君急急詢問。
凈慧師太唱喏后,面露悵惘,緩緩道:
“是凈心師太。她在寺中已經(jīng)十余年了,前些日子與香客發(fā)生了口角,便自懸于房中,以此贖罪。”
宋君君聽了,這才松下一口氣。
凈心師太從前在寺中主事,如今她亡故了,凈慧師太便接過了擔(dān)子。
宋君君對凈心師太的死因十分費解,本想多問幾句的,可那凈慧師太與宋君君寒暄不過幾句,便以事務(wù)繁忙為由,借故離去了。
話別凈慧師太,宋君君擔(dān)心何阿寶,便跑去后院尋那何阿寶。
何阿寶正在禪房里抄寫佛經(jīng),見宋君君來看她了,很是開心,便匆匆擱筆,為宋君君斟茶。
青煙從香爐中緩緩升起,禪房過于僻靜,宋君君有些發(fā)怵。
“年節(jié)了,院里卻死了人,你可害怕?若是害怕,便還是回何府吧?”宋君君端著茶杯,低聲道。
“回去做什么呢?我與何大人的父女之情,從我落發(fā)的那一刻起,便已然結(jié)束。人總要死的……”何阿寶卻毫不在意,淡然一笑,卻又微微蹙眉。
“只是,凈心師太原也不是這般氣量狹小的人。萬般皆是命吧?!?p> 宋君君一聽,又想起方才香客們說的“死相詭異”,疑心凈慧師太所說的“自懸”另有隱情,便又問何阿寶:
“人說她死相詭異,凈慧師太說,凈心師太是自縊而亡,那怎么就死相詭異了呢?”
何阿寶嘆著氣,想起昨夜她被吵醒后,去看凈心師太遺體時的場景,仍控制不住的顫抖。
“是自縊,但師太的臉皮,全被剝?nèi)チ恕?p> “什么?!”宋君君驚聞起身,心中一沉,聽得腦后發(fā)麻。
“不對啊,臉皮沒了,那你們?nèi)绾蔚弥?,死的是凈心,而不是其他人呢?”宋君君舌頭都在發(fā)抖,怪不得,香客們要說死相詭異呢。大約這話,也是從大理寺衙差口中傳出來的。
“凈心師太左手只有兩指,整個寺院,只有她有此特征?!焙伟毮钪浲臃?,答著宋君君的話。
“噢……”宋君君緩緩坐下。
“唉,凈心師太著實是個好人啊。只是那日不知怎地,與香客發(fā)生了口角。后來幾天,也沒想到她會做此打算,竟會想出以此贖罪的法子……這便是業(yè)報吧……”
寺里的尼姑們都說凈心師太是在贖罪,將其歸為業(yè)報,何阿寶也是如此認(rèn)為。
宋君君卻不這么想,她想去大理寺,或者東宮,問一問這到底是怎么回事。甚至,她猜想,另外兩名死去的人,也是被剝下了面皮,否則大理寺的人怎么會去宋府把太子請過去呢。
何阿寶不愿歸家,宋君君勸不動,也只能囑咐她照顧好自己。
“這世間與我有恩怨的,都已經(jīng)魂歸地府了,我又不與人結(jié)怨,只想守著青燈,了此余生罷了?!焙伟毼⑿Φ溃J(rèn)為,宋君君的擔(dān)憂,實在是多慮了。
說著,何阿寶看向宋君君身后。原來,是爐中燃著的香歪了。
她便起身,抬手虔誠地去扶正香,那香卻意外斷了,在她的右手背留下微紅的燙傷。
“快,快拿涼水沖一沖。”宋君君催促道,想叫門口的文鑫去取涼水來。
何阿寶卻笑著阻攔。
“不過是一些燙傷罷了,有什么要緊?這點小傷,也不耽誤我抄寫佛經(jīng)?!?p> 何阿寶與從前是完全不像了。
從前她是太傅嫡女,如何的金尊玉貴,如今在這寺院里,竟真能完全斬斷過往,常伴青燈古佛。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是個狠人。
宋君君暗自感嘆,又問:
“你現(xiàn)在,就日日抄寫佛經(jīng)嗎?”
說著,宋君君拿起何阿寶正在抄寫的經(jīng)文,宣紙上的字跡娟秀工整,一筆一劃,仿佛都帶著禪意。只看字跡,便知寫字的人靜如止水了。
“是啊。這一本,是為你抄的。你看,封頁上我還寫了你的名字。抄完后,奉在正殿佛前,聆聽佛訓(xùn)后,我再讓人送到你府上。亦或是你派人來取。最多,不出正月,你便可來取了。算是我為從前的事,向你道歉了?!焙伟毚鸬?。
她說的從前之事,是指她為著陳攀,掌箍宋君君的事。
“又不是什么大事,你怎么還記著呢?”宋君君放下佛經(jīng),笑道,“那到日子了,我來取就是。正月里忙,我還得幫著殺豬,也許這些日子就不能來看你了。你可要自己注意好,凡事看開些。缺什么東西了,你盡可派人來我家找我?!?p> 宋君君心里還記掛著剝皮命案的事,便去往東宮了。
然而太子殿下前腳剛進(jìn)宮面圣去了,宋君君來得不湊巧,便只能帶著文鑫在街上轉(zhuǎn)了幾圈,心里還是好奇這年節(jié)時的案件,便轉(zhuǎn)頭又去了大理寺。
大理寺的方大人對宋君君這未來的太子妃很是客氣,宋君君問什么,他便老實地答什么。
從方大人口中,宋君君證實了自己的猜想:另外兩名死者,也是被剝?nèi)チ嗣嫫ぁ?p> “那你們?nèi)绾未_定的身份呢?”宋君君好奇地問道。
“確定是宮女,是因為死者身上有內(nèi)務(wù)府的腰牌,確定是大戶人家的制衣侍女,是因為那女子指尖的繭包。不過,如今還未聽聞哪個大戶人家來報丟失侍女一事。想來,是年節(jié)繁忙,興許過幾天便有了?!狈酱笕巳鐚嵈鸬?。
“太子怎么看?”宋君君又問。
“太子斷定三人系同一人所為,并案偵查。”
“那你們查到什么了?”
“這……這屬于大理寺內(nèi)務(wù),還請宋小姐見諒,恕微臣不可相告?!狈酱笕舜鸬馈?p> 宋君君點點頭,也不逼迫他,只是說,她從普照寺回來,普照寺與凈心師太有接觸的人說了,凈心師太與香客發(fā)生過口角。
“昨夜太子殿下已經(jīng)問到了,也查了香客,并無嫌疑?!狈酱笕苏f。
宋君君抿抿嘴,見自己也幫不上什么忙,她坐著,方大人就一直低頭站著,也沒意思,便起身離去了。
回到宋府,宋將軍與夫人正在府上準(zhǔn)備殺豬,宋煦明也出來燒熱水幫忙,這種事兒,哪能漏了宋君君。
她也二話不說,挽了袖子上前。
入夜了,折騰了兩三個時辰,年節(jié)的豬肉這才分割好。
宋夫人三下五除二包好了一份,遞給文鑫,要他送到福滿樓去。
張福滿的酒樓雖說不缺豬肉,但宋夫人卻認(rèn)為,這好歹是一份心意。
宋君君聽了,接過那包肉,硬要自己去送——為著成瑜私奔的事兒,她還得正式地去謝過張福滿的幫忙呢。
宋家仆從不多,宋君君要文鑫在家?guī)兔Γ律硪蝗顺鲩T去了。有慎言在暗中保護她,她一點也不用擔(dān)心自己的人身安全。
出了宋府,宋君君一路疾行,卻在路過民順坊的時候,聽見有人邊往大理寺方向跑,邊高聲疾呼:
“普照寺又出了事!又有個師太被剝?nèi)ッ嫫ち?!?p> 宋君君直接事態(tài)緊急,便喚了慎言出來送肉,自己則跑去了東宮。這件事,太子一定會插手的。
方才殺豬時,還聽見宋將軍說,陛下對京城的人命案子很是關(guān)系,要求大理寺盡早斷案呢。
聽到消息時,宋君君的心臟就狂跳不止,待她與太子趕往普照寺時,寺中后院,白布蓋著尸體,血跡從禪房一直延伸到院中。
白布未蓋住的尸體右手手背,赫然現(xiàn)出燙傷的紅點。
是何阿寶!
宋君君低頭看著,不敢上前。
太子接過方大人遞來的宣紙,念著上頭的文字: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遁入空門,難消情意。縱萬千罪孽,亦不愿負(fù)卿意。卿赴黃泉,妾當(dāng)相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