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好好睡一覺，念念?！狈既阃低挡恋粞蹨I。
姜國慶扶著姜念慢慢往家走，遠(yuǎn)處烏云密布，似是要下雨。
天氣預(yù)報說今年的秋雨會提前到來。
突然，姜念掙脫開姜國慶，往前跑去。
“念念！”
姜念不知道哪來的力氣，猛地抓住男人的衣領(lǐng)，眼眶猩紅，她聲嘶力竭的喊道：“你告訴我！周眠他做錯了什么？他做錯了什么？！！他只不過想要安穩(wěn)的度過接下來的日子！就剩最后一年了！最后一年！！你憑什么就是不肯放過他？！你說?。?！為什么死的不是你？！為什么！?。 ?p> 芳茹和姜國慶同時一愣，在他們的印象里，姜念性格溫和，從來不會大喊大叫，這是她第一次動怒，失了態(tài)。
男人一臉麻木的看著她。
姜念松開他，再也支撐不住，雙腿發(fā)軟，癱倒在地，她放聲大哭：“周眠……你不是說要陪我過年的嗎……周眠！你回來?。 ?p> 芳茹和姜國慶上前摟住女兒。
“媽，周眠他……他死了……”姜念緊緊抓住芳茹的衣擺，把臉埋在她懷里。
芳茹哽咽：“念念聽媽媽的話，我們回去睡一覺，睡一覺……”
姜念拼命搖頭，語無倫次道：“周眠……死了，怎么會呢，他不該是這樣的結(jié)局，他的未來應(yīng)該是美好的，他不該是這樣的結(jié)局......”
對啊，他不該是這樣的結(jié)局。
明明一切都在往前走、往好的方向發(fā)展，可卻戛然而止。
天淅淅瀝瀝下起了小雨。
今年的第一場秋雨落下了。
“周眠……我的兒子，他在哪？爸爸來找你了，哈哈哈哈……”
身后的男人像瘋了一樣，沖出巷子。
雨越下越大，模糊了視線。
姜念顫顫巍巍站起來，往巷子那頭看了一眼，恍惚間，她好像看見一名騎著單車穿著白襯衫的少年正向她走來。
少年看向她，依舊是那雙好看的眸子，姜念朝他一笑。
“念念！”
在將要失去意識倒下閉上眼的那一刻，少年消失了。
徹底消失在她的世界里。
此后。
他長眠不起，她念念不忘。
姜念，念，周眠。
*
姜念大病一場，發(fā)燒渾渾噩噩昏迷了五天，期間醒了又睡睡了又醒，神志不清，再醒來時正是她18歲生日。
“念念，先喝點粥，面吃不下就少吃兩口。”
姜念坐在餐桌前，面前正放著一碗熱氣騰騰的面，是芳茹親手做的長壽面，她每年生日都會吃上一碗，然后芳茹會在她吃完說一句生日快樂，歲歲平安。
喝了兩口粥姜念放下勺子，拿起筷子，小口小口的吃面。芳茹坐在一旁，姜國慶坐在客廳沙發(fā)上看電視，心不在焉，房間安靜的只有碗筷偶爾碰撞發(fā)出的聲音。
“還是一如既往的好吃?！苯畛粤艘淮罂诿?，笑著豎了個大拇指。
芳茹眼底閃過片刻的驚喜，連忙笑道：“好吃就行，吃不下就別硬吃，你身體才剛好?！?p> “別別，”姜念護(hù)住碗，唏哩呼嚕連湯帶面吃了一口，含糊不清的說：“那怎么行，這可是芳女士親手做的，必須要吃完啊?！?p> “好好，你別急，慢點吃，不急不急。”
芳茹扭頭和姜國慶對視一眼，后者搖了搖頭。
“國慶同志，等會兒我們爬山去吧，就去我秋游去的那座山，那山上還有個廟呢，你不是一直想去嗎。”姜念喝完最后一口湯，笑著對芳茹說：“謝謝媽媽啦。”
芳茹摸了摸女兒的頭，柔聲道：“生日快樂，歲歲平安?！闭f完拿起碗筷進(jìn)了廚房。
姜念垂下眸子，只一秒她便抬起頭拿了兩個橘子，邊剝邊走，把剝好的橘子塞進(jìn)姜國慶手里，然后一屁股坐下，伸手撈起茶幾上的遙控器，下一秒，客廳里響起男主角講話的聲音。
“去不去啊，就這一次機會，機不可失時不再來，過了這村可就沒這店了，下次再怎么誘惑我我都不可能答應(yīng)了啊?！苯畛酝曜约菏掷锏拈僮?，看見旁邊人沒動，于是又拿了回來，掰了一半橘子塞進(jìn)嘴里，假裝沒看見他的目光，微微蹙眉，“媽，這橘子好酸，下次不買他家的了?！?p> 廚房里芳茹放好碗筷，擦了擦手，對上姜國慶的視線，無聲做了個口型——去吧，散散心。隨后大聲回姜念，“過幾天咱們?nèi)ゴ笈锢镎僮?，大棚里的肯定甜?！?p> “好啊。”
咽下最后一口橘子，姜念拍了拍手，轉(zhuǎn)身雙手捧起姜國慶的腦袋，一字一句問道：“你不會是怕了吧？”
姜國慶拍掉女兒的手，佯裝怒道：“沒大沒小的動手動腳，去去去，先說好啊，到時候爬不動可別哭著喊著叫我拉你上去?！?p> 姜念哼一聲，“你就等著被我甩在山腳吧，我先去換身衣服，某人可別逃跑哦。”
“滾滾滾，限你十分鐘之內(nèi)出來?！?p> 姜念揚聲道：“好的——”
“等下。”
“嗯？怎么了？”姜念轉(zhuǎn)身。
姜國慶看著她，說：“生日快樂，歲歲平安?！?p> 姜念一愣，隨后笑著吐槽：“干嘛這么肉麻啊，不過謝謝國慶同志啦?！?p> 然后扭頭回了臥室，關(guān)上門，她握緊手心松了口氣，站定了兩秒，放開手自言自語道：“我好想聽你親口跟我說一句生日快樂啊。”
上次來時路上全是學(xué)生，嘰嘰喳喳吵個不停。可現(xiàn)在路上人影寥寥，山林一片寂靜，只偶爾傳出一兩聲鳥鳴。
姜念和姜國慶并排往山上走，兩人沉默不語。
“你去了嗎？”姜念突然問。
“什么？”
“葬禮?！?p> 昏迷期間姜念斷斷續(xù)續(xù)聽見有人來說什么葬禮，她知道是關(guān)于周眠，只不過那時她起不來，而且也發(fā)自內(nèi)心的抗拒。
她不敢也不愿。
“去了。”
“嗯?！?p> 兩人再次沉默。
良久，姜念輕輕笑了一聲，“你說，是不是挺荒唐的，上一秒還在發(fā)消息說等我回來，下一秒就躺在停尸間里，而現(xiàn)在呢，躺在一個小盒子里?！?p> 姜國慶沒說話。
“他的一生就這么結(jié)束了，短暫又無奈?！苯钛銎痤^，壓下眼里的濕意。
姜國慶抬起手，略為停頓，最后在女兒頭上摸了摸。
他們走到山頂，寺廟口有一位僧人在打掃落下的葉子，見到來人，放下掃把，雙手合十微微低頭，姜念和姜國慶欠身回禮。
“阿彌陀佛，施主請進(jìn)?！?p> 再一次走進(jìn)寺院，姜念被一對母子吸引了目光。母親背著幼小的兒子，動作有些慌忙的上香，進(jìn)入殿中，撲通一下跪在蒲團(tuán)上，嘴里念道：“請菩薩娘娘保佑我兒平安長大?！?p> 姜念看去背上的小人，只有幾個月大，面容蒼白，頭上包著繃帶，趴在媽媽背上一雙眼睛看看這看看那，擋不住的好奇。
姜念靠在殿外看了許久，隨后抬眸看了眼那尊佛像。
佛，終究沒有保佑他。
接著她收回視線，隨姜國慶去上香。上完香，姜念沒去拜佛，走到那顆掛滿了祈愿紅綢的菩提樹下。
仰頭，一個一個看過去，目光突然停下，盯著那一條飄蕩的紅綢。
是她之前親手寫下的那一條。
“施主可要寫下自己的祈求？”一位僧人遞來一條紅綢。
姜念接過，“謝謝師父?！?p> 看著手里的紅綢，指尖蜷縮，走到一旁，蘸墨提筆。寫好后姜念回到菩提樹下，張望了許久，最后系在一根枝干上。
她握緊那條紅綢，閉上眼，睫毛微顫，嘴唇輕啟，再一次許下自己的愿望。
“一定會的。”她說。
姜國慶站在遠(yuǎn)處，一動不動看著她，他看見姜念放開手里的紅綢，整理一旁挨著的紅綢。
而這兩條紅綢都寫著一樣的兩個字——周安。
姜國慶默默垂下眼，無聲嘆了口氣。
“走吧?！?p> “好。”
“施主慢走。”
“遺憾嗎？”姜國慶問。
姜念沒答，只輕輕笑了下。
倏忽間，一首歌回蕩在耳邊。
——世界之大，為何我們相遇。
姜念轉(zhuǎn)頭，隨風(fēng)飄蕩的紅綢似在向她打招呼。
遺憾嗎？
她和周眠的緣分，斷了。
*
姜念請了一天假，獨自一人去了圖書館、公園、燒烤攤，把和周眠一起去過的地方重新再走了一次。
坐在公交車上，姜念有些迷茫的看向窗外，窗戶上再也沒有想見人的倒影。
巷子口的桂花今年開的格外早，到最后也會提前凋落。姜念站在那顆桂花樹下，久久沒有動作。
“念念回來了，吃飯了嗎？”
“吃了奶奶，”姜念蹲下身，“奶奶，說了多少次天黑了您就別織了，對眼睛不好?！?p> 李奶奶笑笑，“不礙事，老婆子我動作慢，現(xiàn)在開始織，等那小子生日的時候就織好了，我每年都給他織一條，今年要是晚了他可要跟我鬧呢。”
姜念低下頭，沒說話。
片刻，一雙手摸了摸她的頭頂，厚厚的繭子摩擦過頭皮，姜念鼻尖一酸，抬起頭，勉強笑了笑說：“奶奶，等他生日的時候我們一起去看看他好不好？”
“好，乖乖，不哭啊。”
李奶奶抬手擦掉姜念的眼淚，“他家里人來了，你再去看一眼吧?！?p> 姜念胡亂蹭掉眼淚，連忙跑進(jìn)巷子。巷口最后一家在黃昏中這么多天第一次亮起了燈，搬家公司的人進(jìn)進(jìn)出出。
姜念站在門口，沈媛從屋里出來，滿臉疲憊眼圈浮腫，額前添了幾根白發(fā)，看見姜念，整理了下衣服，“要不要去他屋里看看？屋里的東西我沒動。”
“好，謝謝……小姨?！?p> 周眠的臥室在二樓，姜念踏進(jìn)屋里，愣了一下，滿地的狼藉，沒有一處落腳的地方，可想而知這里之前發(fā)生了多么猛烈的攻擊，沈媛的丈夫正在用掃把清理一條能走的路。
茶幾上一束完好無損的向日葵顯得格格不入，天藍(lán)色的絲帶系了個蝴蝶結(jié)，那是姜念喜歡的顏色。
只不過那束向日葵的花瓣看起來沒有任何生機。
姜念一步一步走上樓梯，每走一步呼吸重一分，樓上就一間屋子，那是周眠的臥室，姜念張大眼睛站在門前，刺鼻的油漆味讓她喘不上來氣，而門上的字就像一把刀狠狠扎進(jìn)她的心里。
誰的親生父親會咒自己的兒子去死？
周良平會。
他會說著最惡毒的話、揮著招招致命的拳頭、紅油漆的恐嚇，這些對待自己的兒子。
周良平，你不配當(dāng)一個父親。
姜念推開臥室門，周眠的臥室很簡單，一張床占了大部分位置，書桌正對窗戶。墻上鑲了兩顆釘子，中間有一根麻繩，衣服擺放整齊的掛在上面。
這就是他的全部。
桌上放著一張物理卷，最后一題還沒來得及寫完，筆落下時匆忙劃了一筆，姜念拉開椅子坐下，把題解完。
桌上有一個相框，里面放著姜念的那張演講稿，簡筆畫小人旁邊多了新的內(nèi)容。
上面畫著一位敬禮的小人，旁邊標(biāo)注收到兩個字，姜念合上筆帽，拿過那個相冊傻笑了下。
余光瞥見桌上的木盒，盒子似乎上了年紀(jì)，鎖已經(jīng)生銹，輕輕一碰就開了。
里面放著一張照片、一張銀行卡和幾張紙?？雌饋硐裥牛藕艽植?，就是一張紙，寫好對折起來。
照片里的女人是周眠的母親，眉眼間和周眠簡直一模一樣。女人生的好看，溫婉大方，蹲下身摟著小時候的周眠，女人笑著看鏡頭，小周眠則笑著看他的母親。
姜念伸出手輕輕拂過照片上的小人，眉眼輕彎。
吹過一陣風(fēng)，一張信飄落攤開在地上，姜念彎腰去撿，瞳孔驟然一縮，她的呼吸停了一瞬，指尖發(fā)顫的撿起它。
那是一封遺書。
「親愛的你：
你好！我不知道誰會打開這封信，可能是未來的妻子，可能是我的至親沈媛女士，也可能這封信到死都不會被人打開。
如果是我未來的妻子先打開了它，我在這里跟你說一聲抱歉，是我拖累了你，我不知道以后的我會有多大能力，可能微不足道，還請你不要嫌棄，我會將名下的所有財產(chǎn)分與你和我的小姨沈媛女士，詳細(xì)請見另一張。」
姜念扭頭，盒子里還有一張紙，上面仔仔細(xì)細(xì)的寫了以后財產(chǎn)及其繼承安排。
「如果是我的小姨您先打開了這封信，想必您也看見了那張銀行卡，密碼是您的生日，里面是您這些年打來的錢，還有一些我兼職的錢，謝謝您這些年的照顧。另外，我將以后名下的所有財產(chǎn)分與您和我的妻子，詳細(xì)請見另一張?！?p> 「很抱歉以這種形式來告知你，我也有私心，我不希望這封信會打開，想讓它藏在盒子里，成為一個秘密。但，如果最后真的打開了它，請不要為我傷心，不要為我流淚?！?p> 「周眠此生能遇見你，是不幸中的萬幸，謝謝你的陪伴與付出?！?p> 「如果有機會，下輩子別再遇見我了?！?p> 立遺囑人：周眠。
簽署時間：2014年1月1日。
眼淚滴在紙上，墨跡擴散。
原來，他早就為自己做好了打算，不，不是為自己，而是為別人。
指尖蜷縮，輕飄飄的一張紙仿佛有萬斤重，姜念握不住它，任由它飄落。
她垂頭，無聲地掉著眼淚。
“嫂嫂?！?p> 是小小。姜念擦掉眼淚抬頭，朝她招了招手，“來?！?p> 小小走過去把地上的信撿起來，放回盒子里，然后握住姜念的手，仰頭，“媽媽說哥哥不會再苦了，嫂嫂別哭。”
聞言，姜念一把抱住她，手掌輕輕放在她的后腦勺，她沒想哭，但說出的話泣不成聲，“嗯，你哥哥他……他自由了，可我……我好想再見他一面啊，他說下輩子叫我們別再遇見他了，不……不可能，我這輩子纏著他，下輩子還要纏著他，會一直……一直纏著他不放……”
“小小也要纏著哥哥，”小姑娘垂下眼睫，“哥哥答應(yīng)下次來給我?guī)Р葺〉案饽?，我要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