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往事

　　我們見雪魄說的有幾分道理，不再像剛才剛才那樣抗拒，也就依了她。其實我們這個年紀(jì)的女子確實喜歡這些精致細(xì)膩的玩意，大家心意相通，紛紛拿起來把玩。我先拿起的是一張木芙蓉花簽，或許因為是蜀中花王，做得格外精美，尚未來得細(xì)看簽中詩詞。就見靈犀也隨手拿了一簽，抬眸看去，緩緩念出聲來。“寂寞空庭春欲晚，梨花滿地不開門。詠梨花的，倒也合時宜?！?p>　　我和雪魄臉色同時一變，這簡直是對姐姐命運的詛咒預(yù)言了，要多不吉利有多不吉利。果然雪魄將竹簽一撇，拉著靈犀的手，撒嬌說“阿姐，這是看著玩的，做不得數(shù)。你來抽一支，這次一定有個好彩頭的。”

　　靈犀不耐煩，道：“天意如此，何須強(qiáng)求，何況你剛才說了不過看看，你若是想玩就和懷淑接著，不然就回去陪母后吧?！?p>　　雪魄還欲再說，我趕緊在桌子下悄悄扯了一扯她的衣衫阻止住了。靈犀的性子看上去溫和柔順，但犟起來誰說也沒用。否則又怎么會被自己的親生母親——太后軟解在這里。

　　內(nèi)殿之中，片刻的僵持。我恍惚間，思緒竟然飄回了了年后那個紛亂的午后。

　　-----時間分割線------

　　那日還在珝太妃的頭七，她是年下薨逝不吉利，太后雖下旨以太妃禮下葬，但身后連去拜忌守靈的人都寥寥。母妃最是心軟，又想著是一起入宮的情分，不忍見她走的凄涼，不顧天寒路遠(yuǎn)日日為珝太妃去守梓宮。我不放心母妃自然要陪同，如娟到外去傳暖轎，回來后滿臉疑色，母妃素來心細(xì)，淡然道:“是不是內(nèi)務(wù)府的奴才嫌冷推脫，算了，我們步行過去就好。”

　　如娟忙道:“太妃多慮了，奴才們在外面候著呢。可是，奴婢剛才進(jìn)來的時候，重華殿的婢女在一邊探頭探腦的，奴婢看著奇怪，就走過去詢問。誰知那妮子吞吞吐吐的，開始說要找帝姬，馬上又改口走了。奴婢又不好喝住了質(zhì)詢，奇怪的不行。”

　　如娟其年不過二十出頭，但是母妃見她難得穩(wěn)重機(jī)智，在碧禧姑姑出宮嫁人之后便破格擢為寧壽宮掌事宮女。見她這樣說我也詫異，重華殿是靈犀姐姐居處，與雪魄的芳華殿分立頤寧宮兩側(cè)，姐姐素日里也常叫我去玩，但是何須讓侍女這樣支支吾吾的，的確奇怪。我問:“那宮女是誰，可是蘅兒嗎?”如娟道:“不是，蘅兒姑娘奴婢認(rèn)得。是上回送帝姬回來時的。”

　　母妃拍著我的手說：“要是不放心，你且去看看就是了，母妃自己陪含芷說說話就好?！蔽蚁胂胍彩?，就說:“那先讓如娟陪你吧，明日兒臣再去向珝母妃致禮。”說罷就帶著如秀出門了，好在路程也不遠(yuǎn)。可是還沒到重華殿就看到靈犀的梳頭宮女流紅踱來踱去的，像是沒看到我似的。如秀喝道:“大膽，見到懷淑帝姬還不行禮？”流紅唬了一跳，忙跪下參拜。我單刀直入道:“你不好好侍候在姐姐身邊，杵在這做什么？剛才還到我宮里，到底什么事？”

　　流紅急了，道:“帝姬，出事了，我們家帝姬…”

　　我看她不仔細(xì)，趕忙喝住了，又對如秀說:“你在一邊守著。”然后又叫流紅到一顆松樹后，道:“這里安全些，可以說了?！?p>　　“今天蘅兒得了消息，說是濟(jì)州大都督沈侯爺?shù)拈L孫進(jìn)京了，是太后首肯，來議婚了。”我頓時明白了幾分，敬安侯家的孫少爺，也就是先昭惠太后的嫡親侄兒，傳說中的齊魯俊杰，早早就和靈犀帝姬訂下婚約。眼看姐姐也己長大，要來求娶了么？流紅又道:“我們帝姬得知后悶悶不樂卻也無可奈何。剛才終是憋不住了命奴婢去請您，可是奴婢前腳剛出重華殿，太后的儀仗后腳就到了。所以，奴婢才不知如何是好了?！?p>　　太后到了，我頓覺有些不妙。偏偏流紅還沒眼色頭的追問:“帝姬，我們現(xiàn)在怎么才好？”我心里正煩，發(fā)作道:“你問我，我問誰，現(xiàn)在連里面什么情形都不知道，孤又不會掐指一算，能怎么辦?”

　　流紅見我發(fā)怒，忙跪下認(rèn)錯。我一時煩極也沒理她，反到是她想起什么似的，躊躇著道:“帝姬若是真想知道殿內(nèi)情形，奴婢到是有個法子，雖然冒險，或可一試。

　　我狐疑地看著她，流紅見我沒出聲，咬唇說:“以前西角有塊地方不結(jié)實，本來是要內(nèi)務(wù)府修繕的，后來，后來帝姬養(yǎng)了只小卷毛，就讓內(nèi)監(jiān)鑿了洞，帝姬身量嬌小，應(yīng)該能…”

　　我驟然明白過來，大怒道:“你讓孤去鉆狗洞？！”

　　流紅趕緊跪下，怯怯道:“帝…帝姬息怒，那個......早就廢棄了，算不得是…更要緊是地方荒涼，不會有人發(fā)現(xiàn)的?！?p>　　我恨得只差沒上去踹她，真是要感激生母和幾位母妃多年來教我的婦德，讓我生生忍住了這不合儀范的念頭。這個流紅真是莽撞到家，真不明白為什么姐姐如此重用她？

　　我壓了壓用盡量平靜口氣說：“這樣荒唐的念頭不要再提了，我就是進(jìn)得去又如何，能阻止太后的決定嗎？還是先在這兒等等。”

　　流紅一聽，立馬道:“帝姬不肯涉足，奴婢卻一定得回去陪著我們帝姬?！闭f罷磕個頭就勿勿跑去了。

　　我不意她竟如此決絕，微怔之下也不免有幾分汗顏，一個小宮女尚且如此，子佩呀子佩，你自小靈犀姐姐是怎么對你的，親厚不亞于嫡親胞妹，連心底最隱秘的情感都告訴了你，這樣置身事外你能心安嗎？

　　這樣想著，我的心里越發(fā)不能平靜，寒風(fēng)呼嘯，刀子一般割著我的臉頰。讓我心思越發(fā)往前，那時候莊敏夫人勢盛，有意刁難讓母妃通宵在通明殿祈福。我晚上就寢的時候找不著娘親，急得只會哭，可宮人們怕莊敏夫人，誰也不敢?guī)胰フ?。我不甘心，趁他們不注意，自己溜了出去?p>　　可是我出了芳心院，根本不認(rèn)識路。天黑路滑，朔風(fēng)嗚嗚而作，仿佛是鬼魅隱忍的哭泣。我又慌又怕，只能尋著燈光，跌跌撞撞，抽抽答答的一路走著。

　　遠(yuǎn)處人聲漸近，宮燈裊裊一看就是有人行進(jìn)。我著實驚累交集，也不管來人是誰，扯著嗓子就喊:“來人呀，快來，嗚嗚…”

　　接著就有內(nèi)監(jiān)過來探看，見是我，就把我抱去了人群中央，原來是靈犀姐姐坐著軟轎出行，那天周圍人七嘴八舌的詢問我如今己經(jīng)記不得了，只記得靈犀被包在一個寬大的昭君套里，拉著我的手，皺眉道:“手這么涼，一定凍壞了，你跟姐姐一起坐轎去燕禧殿，好不好？正好可以去接你潤哥哥?！?p>　　我嚅嚅道:“可是我要去通明殿找母妃?！?p>　　靈犀莞爾道：“潤兒最疼懷淑了，一定會向莊敏夫人（胡蘊(yùn)蓉）求情的。到時候瑛娘娘就可以和懷淑一起回去了?！?p>　　我那時哪知道那么些復(fù)雜人情，只是慌張應(yīng)下。靈犀于是領(lǐng)我進(jìn)了轎，還怕我冷，解開自己的昭君套把我也裹了進(jìn)去，寬大的套袍里盡是溫暖。

　　一如靈犀姐姐帶給我的溫暖，那么多年，一直沒有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