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2：雙重解放

　　李云光干咳一聲，打斷了自說自話的采小蘭。他要是再不阻止，采碩士能當(dāng)眾唱起來。

　　“小娘子，記得好好說話！”

　　采小蘭一頓，趕忙變換了思路，“后來，劉財主又買通牢獄里的人，讓其想招陷害民女。就有人對老鼠會徐銀蓮等人屈打成招，以吃耕牛肉為由，誣賴民女。老天爺知道，擺在民女面前的，只有五斤肉，誰能猜到牛是怎么死的……”

　　在一群怒目圓睜的差役中，采小蘭表達(dá)如意，言語流暢，驚呆了大堂里的人。

　　而李云光聽到鹵肉二字，瞬間聯(lián)想到很多。他在內(nèi)堂里還坐著一位好友，一大早來拜訪自己，兜兜轉(zhuǎn)轉(zhuǎn)一大圈，只說要蹭自己一頓飯，真實來意，藏得死死的。但現(xiàn)在看來，應(yīng)該是眼前的女子了。

　　曾長史卻面露異色，心里直嘆采小蘭膽大。已經(jīng)撞了一回南墻，還偏要再撞一回。

　　“可有證人證據(jù)？”李云光摸了摸胡須。

　　“民女昨天被抓到牢獄，一大早，有個姓劉的大人要對我用刑，幸虧有一個長官明察秋毫，判了我無罪。”采小蘭停了一兩秒，看了堂下坐著的曾長史一眼，繼續(xù)說道，“但我深知向劉財主這樣的人，如果不繩之以法，還會欺壓百姓。至于要對民女動用刑罰的人——”

　　“民女認(rèn)為，天朝既然制定了律法，就應(yīng)該維護(hù)律法的尊嚴(yán)。對任何破壞律法的行為，要堅決予以打擊……”

　　最后的幾句話，發(fā)出了時代的最強音。

　　李云光眉頭緊鎖，心里卻掀起了驚濤駭浪。老實說，他一直對現(xiàn)行的官僚制度不太滿意。心里隱隱有一些感觸，但表達(dá)不出來。今天聽了采小蘭的話，如雷貫耳，豁然開朗。

　　他沒想到，竟有一女子，讓他產(chǎn)生了知己之感。

　　李云光輕輕點頭，對著堂下的同僚們說：“有理，律法森嚴(yán)，所有人，特別是為官者，都應(yīng)該維護(hù)它的尊嚴(yán)?！?p>　　“總是想著鉆空子，或者憑借小小的權(quán)力玩弄律法，總有一日會深受其害?！?p>　　“劉管事，小娘子所說的劉財主，是否歸案？”李刺史的眼睛掃視堂下一圈，停在了劉大貴身上。他在府衙里耳目不少，自然知道劉大鬼的美稱。

　　剛才采小蘭的控告，他聽得清楚，牢獄里姓劉的大人就一位。

　　“稟告大人，府衙已經(jīng)去人，這會兒，肯定已經(jīng)抓到了劉財主，在返程的路上了?！眲⒋筚F想跪，可大堂上人太多了，實在拉不下臉。

　　“徐判司，我記得最近只簽署了老鼠會相關(guān)人員的用刑批準(zhǔn)書，這堂下的人，也在這個范圍嗎？”李云光視線又轉(zhuǎn)向徐判司，牢獄一干人等，歸他管。

　　徐判司立即掉轉(zhuǎn)矛頭，視線聚焦到劉大貴身上，“劉管事，這事是什么情況？”

　　“大人容稟，刑科沒有人給犯婦用刑，大人可以到牢獄里傳訊當(dāng)差的，或者查閱記錄簿。她所說都是假話?！眲⒐苁麻_始慌了，不論是府衙里大領(lǐng)導(dǎo)，還是直屬上司，都對自己不滿意了。

　　寂靜而壓抑的大堂上，劉管事焦急等待上司的回答。而判司也在琢磨，該如何處理才能把眼前的情況應(yīng)對過去。

　　突然一道女聲打破了氛圍。

　　“壞事沒干成，并不代表沒干壞事！虎有傷人心，人才不樂近！”采小蘭再次發(fā)表了一通擲地有聲的言論。

　　“大膽，長官沒問，哪里有你發(fā)言的份！”劉管事一聲輕呵。

　　而高堂上，另一道聲音鏗然作響，“身正不怕影子斜，更何況，在本官面前，你又有什么資格咆哮公堂？”

　　李云光被氣得不輕，用力摔了一下驚堂木，滿堂皆驚。這一拍是他對揚州府整個官場的失望。官員們貪污腐敗已經(jīng)擺到了明面上，可是他的兩位佐官，長史和判司，仍然沒有行動起來。

　　沉吟了幾瞬，他繼續(xù)說道：“咱們所有人就在堂上不要走，等劉財主被押上堂，當(dāng)堂審問。案子什么時候?qū)復(fù)?，什么時候下堂！不論涉及誰，咱們當(dāng)堂處理?！?p>　　曾長史與徐判司互相看了一眼，眼神里都流露著濃濃的不安。李云光赴任至今已經(jīng)有四個月的時間，四個月的時間里，府衙里一切如常。新官上任一把火都沒燒。大家只當(dāng)這李刺史是到地方鍍金的，任滿便會回長安，得一個實權(quán)位置。

　　沒想到，他是一個能忍的人，一直到今天才露出其威嚴(yán)的一鱗半爪。

　　府衙的大堂，最高的地方，就在李云光的位置。他能清楚地看清堂下每一人的面部神色，有的滿面愁容，有的喜笑顏開，而更多的是冷峻淡薄，“王老九所說果然應(yīng)驗，欲使其滅亡，必先使其瘋狂！四個月的韜光養(yǎng)晦，今日到了收割的時候了?！?p>　　眾人在大堂上，苦等了一個多時辰。差役帶著劉財主回來了。劉宗興身著綢布外袍，頭上裹著幞頭，腳上登著一雙胡靴。顯然出門前，認(rèn)真地收拾了一通。

　　劉老財見過的世面特別多，剛跨過門檻，整個人便伏在地上，“小人劉宗興見過各位大人！”

　　他不以為自己有什么過錯，還以為劉總管請他來作為證人，指證采小蘭呢。

　　隨他而來的差役傳了一張紙條到李刺史桌前，上面寫著劉老財?shù)膫€人信息。

　　“嫌犯劉宗興，劉家莊人士。年四十三……”

　　李云光看到劉老財?shù)臅r候，就已經(jīng)相信了采小蘭說的所有話。一個柔弱的女流之輩，哪有膽子敢去謀劃一流州府近郊的老地主？花了小半晌，李云光想透了其中的關(guān)鍵，決議開審。

　　驚堂木奏響，李云光大嗓門當(dāng)即開鑼：“大膽劉宗興，快把你唆使劉二熊去崔家打砸搶一事，從頭到尾一一說來。”

　　劉宗興匍匐半晌，心里思緒千千萬，正忐忑不安之際，忽然聽到驚堂木，三魂七魄當(dāng)即飛了一半。

　　李云光銅鑼一般的大嗓門，宛如一道驚雷，刺入劉老財心靈深處。

　　“大人，冤——冤枉！”

　　“哪里有冤？已經(jīng)查得清清楚楚，容不得你狡辯！快說，你賄賂得誰？不然，大刑伺候！”

　　聽到此話，先被嚇得六神無主的是劉大貴。

　　如果此案押后再審，憑劉大貴苦心經(jīng)營的人脈，他一定能為這件事找到一個合理合法的答案。但是李云光并沒有給他這個機會。所有的人都聚在大堂。

　　“你要挺住呀！”劉大貴向上天祈求?？上?，他平日里總相信人定勝天，私設(shè)刑堂，嚴(yán)刑逼供的時候，絲毫不顧犯人的詛咒。

　　這一刻，報應(yīng)就來了。

　　“大人，小的招?！眲⒆谂d一五一十把自己怎么嫉妒崔家的買賣，又怎么指使歪眼，又怎么請到同鄉(xiāng)劉大貴幫忙的事說得清清楚楚。

　　用不著李云光繼續(xù)喝問，劉管事走到堂前，一并跪下，將自己誣賴采小蘭吃牛肉的事情交代清楚，祈求寬大處理。

　　到這一步，采小蘭吃牛肉的有關(guān)案子，基本上已經(jīng)水落石出了。后面再有的事情，就和采小蘭無關(guān)了。

　　李云光自有自己的一班人馬，將撬開劉大貴的嘴，以之為突破口，對揚州府本土的官吏、豪門勢力來一波大清洗。

　　不過，這都是后話。

　　堂審真正結(jié)束。采小蘭無論是精神上，還是身體上，都獲得了自由。她與崔薄言要走之時，被一個差役領(lǐng)到府衙，穿過大堂，一路往后。

　　“老師！”崔薄言一聲驚呼。他怎么也沒想到，能在府衙見到王繼。

　　“王老！”

　　“薄言，小蘭！”王老九面露喜色，隨即換了冷臉，“哼，你們這夫妻倆，專門來坑我這個老頭子。當(dāng)學(xué)生才第一天，就給我惹事。要我求人。”

　　“給老師添麻煩了?！贝薇⊙陨钌罹狭艘还?。

　　而事主采小蘭也明白，正是因為王繼，刺史才能站到自己這一邊。不禁夸下?？冢岸嘀x王老，小女子無以為報，回到村里，給您做十道美食，包您吃得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