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紛紛揚揚的大雪，斷斷續(xù)續(xù)地一連下了幾天。整個世界都是白茫茫地一片。許連臻每日照常乘公交車上班，為了怕遲到，特地早起，每天提前一個小時，搭乘最早的公車上班。
她有時候在車子里頭，呆呆地隔著車窗望著一個又一個的路人，一輛又一輛的車子。這些個路人和這么多的車輛，無論在這城市有沒有房子，有沒有家，總歸是有人在某處等著他（她）的。所以他們無論趕多遠(yuǎn)的路，多寒冷的天氣，心底深處還是溫暖的。
可是，就她，單單就她，什么都沒有。很多時候，無論在她的小屋子里還是在工作的地方，她總是覺得好像一個人孤孤單單地站在漫無邊際的曠野之中，四周都是一片黑暗。無論她怎么的喊，怎么的叫，都沒有一個人回應(yīng)她。
一連數(shù)天的大雪，店里的工作人員都找了各種理由請假，只有許連臻風(fēng)雪無阻地準(zhǔn)時上班。孟靜自然什么都看在眼里。這天，她把連臻叫進了自己的小辦公室：“連臻，這幾天辛苦你了。這么大冷的天，我已經(jīng)向總公司給你們申請大雪的交通補助費。要是實在沒公車，你就打車吧。這種屬于特殊情況，我給你報銷?！?p> 說道這里，孟靜停頓了一下，欲言又止：“還有一件事情，連臻。這幾天人手實在不夠，你看能不能你再辛苦點……盡量每天堅持到最后。”
許連臻知道店里的情況，這么多人請假的情況下，實在無法再按往常那樣的分兩批下班，便點頭應(yīng)道：“好。”
她這么做并不是為了什么交通費。當(dāng)然她也沒有那么傻，該拿的不要拿。她每天準(zhǔn)時上下班，只是覺得這個世界上還是有一處地方要她的，有一個地方讓她覺得不那么的茫然孤單。況且，她的確需要這份工作。如果失業(yè)了，那她真的只有去喝西北風(fēng)的份了。
其他人再不濟，也有父母兄弟。最少，也還有朋友吧?？墒?，唯獨她，現(xiàn)在什么也沒有了。有時候覺得那么的累，那么的疲倦，想找個人說說話，卻也沒有。
葉英章還是每天上班，下班地準(zhǔn)時出現(xiàn)。許連臻有時候真的覺得奇怪了。他跟著她干嘛？她早沒有任何利用價值了。
當(dāng)年兩人是談過一段時間的清純戀愛，但那也是假的而已。他不過是在演戲。只有她那么傻，那個時候會為他的一句話整夜不眠，為他的一個陽光笑容心會狂跳半天。
他第一次牽她手的時候，她緊張的手心都是汗……那天回到家，她癡癡地望著自己的手，連澡也不舍得洗……心里那般的雀躍歡喜，好像有無數(shù)無數(shù)的蝴蝶在里頭展翅飛舞……
可到頭來，卻發(fā)現(xiàn)一切都不過是她的一廂情愿而已。現(xiàn)在想來，不只是傻，簡直連用春字底下兩條蟲的那個字也無法形容萬分之一。
馬路上結(jié)了冰，又硬又滑……光線昏暗不堪，而她整個人又處于精神恍惚狀態(tài)……忽然之間，只覺得腳一滑，整個人一下子失去了重心，直直地朝下面摔去……身體可能是冷到已經(jīng)僵硬了，她似遠(yuǎn)似近地聽到“砰“一聲悶響傳來，自己整個人已經(jīng)著地了。
有人朝她跑了過來，扶起了她，語氣焦急：“連臻，你怎么樣？腳沒事吧？疼不疼？”還是這個怨魂不散的葉英章。他到底有完沒完。她就算摔死在這里，也跟他沒有半點關(guān)系。他現(xiàn)在每天這么空跟著她，不用去做臥底了嗎？
許連臻蹙著眉，冷冷地甩開他的手。自己掙扎著慢慢爬起來。腳腕和膝蓋處的麻痹感現(xiàn)在已經(jīng)緩了過來，痛意已經(jīng)越來越明顯地傳了過來?？磥硎桥さ侥_了。
葉英章頹然無力地站著，張著雙手，想要扶她。又被她厭惡之極地甩開了……如此的重復(fù)，再重復(fù)。
他緩緩地蹲下了身子，頹然無力地道：“連臻，無論你再這么恨我，你也不要拿自己的身體過不去?！?p> 許連臻試圖走路。然，腳一用力就痛得抽氣。她心里又惱又恨：關(guān)他什么事？就算她死了，也與他葉英章無關(guān)。
葉英章自然能感受到她對他的嫌惡，嘆了口氣，無可奈何地道：“前面有一家醫(yī)院，我送你去看一下醫(yī)生?！?p> 許連臻掙扎著總算靠自己站了起來，右腳腕鉆心的疼。壞了，看來還不只是扭傷而已。她翹著受傷的腳，跳了幾步，在馬路邊探出手，想攔一輛計程車。
可是這么晚的天，這么大的雪，這塊地方別說車影了，簡直連個鬼影也沒有一個。
她吸了口氣，又嘗試著走幾步看看。然，除了疼還是疼。冰天雪地，等得人都要僵掉了，還是沒有一輛車子經(jīng)過。偶爾有一兩個路人，都是神色匆匆，著急回家的摸樣。
最后，沒有別的法子，許連臻還是上了葉英章的車子，去了最近的一家醫(yī)院。
若是以前，她肯定會很有骨氣地站在原地，寧愿凍成冰棍，也不會上葉英章的車?？扇缃窠?jīng)歷了這么多，許連臻已經(jīng)學(xué)會了，在很多時候，骨氣這東西是不能當(dāng)飯吃的。她把身邊所有的錢都給了父親，現(xiàn)在真的連感冒這種小病都生不起。腳傷可大可小，萬一摔斷了骨頭的話就麻煩了。
掛了急診號，值班醫(yī)生看了許連臻腳紅腫的程度，又問了幾個問題，就直接給他們開了張單子，讓他們?nèi)プ鯟T。
做CT在另外一幢樓里，要過一個長長的通道。葉英章攙扶著她，慢慢走著。她頭發(fā)上有淡淡的洗發(fā)水味道，遙遙渺渺的香。好像覺得像是玫瑰，也好像不是。如此的與她接近，像是虛幻夢境……他輕輕嗅著，不敢用力，只怕驚醒這一場好夢。
她以前的頭發(fā)很長，又黑又順，就跟電視里頭的洗發(fā)水廣告里頭的一模一樣。瀑布一般披散在肩上，抱著小白，大眼微瞇，鼻子微皺，顧盼間老是在笑。
他第一次見她，她不是抱著小白，是抱著兩本書……不，確切的說，那不是第一次，第一次是在五福市的公安局會議室。大大的房間里頭，黑呼呼的一片，只有幻燈片在閃爍……她的照片雜在一堆兇神惡煞一樣的人物當(dāng)中，不由地讓大家的眼前一亮……
那張照片是偷拍的，她披著一頭黑發(fā)，望著遠(yuǎn)處，正璀璨而笑……
會議室里有明顯的吸氣聲……坐在他身邊的小吳，偷偷地跟他對視了一眼，壓低聲音對他說：“想不到，這姓許的王八蛋還真會生。女兒竟然這么清純漂亮，可以去選港姐了，而且屬于保證當(dāng)選那種……”他想笑，可又要顧忌在座的各位領(lǐng)導(dǎo)，便強忍著，臨危正襟地端坐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