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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謊了,我是個騙子?!?p> “念娘沒有襲擊我,我也沒有落入黑水,都是我為了博取同情瞎編的?!?p> 宋微塵頭低低的,艱難地說出這些話。
她不是有意隱瞞事實,可即便說出實情又能如何,孤滄月絕不會認(rèn),反而可能讓他以后再也不會幫自己,寐界無依無靠,她需要大佬傍身。
她當(dāng)然明白這么說墨汀風(fēng)對她將再無信任可言,且自己的嫌疑也會加重,可……兩害相權(quán)取其輕。
“宋微塵!”他一步步走近她,她心虛向后躲,終于退到墻角,退無可退。
“孤滄月救你之時恰逢白袍失蹤案發(fā),現(xiàn)在他又成了此案的督辦大人,你不覺得可疑么?你的包庇,很可能會放過真兇!”
“無論是不是孤滄月主導(dǎo),白袍失蹤一事,他必定牽涉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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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汀風(fēng)雙臂一展撐在墻上,將低著頭不敢看自己的宋微塵圈在了其中。
“你若是他的女人,這么維護(hù)倒也說得通了,可他牽涉其中,你也難逃干系,包庇之罪同罰連坐!”
“阿嚏!”宋微塵只覺臉燙咽干,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墨汀風(fēng)嚇的,她覺得特別冷,不受控制地有些發(fā)抖。
“我沒有包庇任何人,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好!我承認(rèn)是被念娘扔進(jìn)了水里不假,但我再有意識時,可是在你床上?!?p> 她抬頭看他,直視著他的眼睛。
“若你真要問是誰救的我,這個人,只能是你。”
他看著她,眼里似有深淵。
“你的意思是,你在包庇我?”
“我的意思是,不要逼我承認(rèn)我不知道的事情?!?p> “你覺得我還會信你嗎?”
宋微塵搖搖有些昏沉的頭,覺得渾身冷得骨頭疼?!盁o所謂,信不信那是你的事。若有證據(jù),你就抓我好了,若沒有證據(jù),請問現(xiàn)在我可以走了嗎?”
墨汀風(fēng)猶豫了,他其實一直在詐宋微塵——以孤滄月的性格,若白袍失蹤案真與他有關(guān),以他顯出來的在乎這丫頭的程度,斷不會把她獨自留在那船上??扇羰桥c他無關(guān),他和她,分明一起在隱瞞什么,到底是什么呢……
他神色復(fù)雜地看著她,卻發(fā)現(xiàn)她看起來不對勁。
“你臉怎么這么紅?”下意識摸了摸她額頭,燙得驚人。
“老板,你們這兒有醫(yī)院嗎,下午我想請個假……”
聲音越來越低,還未等他反應(yīng)過來,她已經(jīng)整個人站不穩(wěn),歪斜斜倒在了他懷里,熱得像塊火炭。
“宋微塵!”
懷里的火炭閉著眼沒有回應(yīng)。
這凡塵女子真是脆弱如螻蟻,動輒病來如山倒,指望她破案?還不如指望兇犯良心發(fā)現(xiàn)來自首呢!預(yù)言中的魄語者?怕是言過其實了。墨汀風(fēng)忿忿的想著,卻仍舊把她抱回了自己府上。
既是孤滄月的女人,躺在自己床上實在不合時宜,猶豫再三,他竟將她帶到了自己臥房隔壁的那間屋子,那間叫無晴居的房間。
也罷,跟無晴居原來的主人一樣,都是口是心非半句真話都沒有的小騙子,稱得上住這屋子。
心里生著怨氣,手下的動作卻很溫柔,他小心翼翼地把宋微塵抱到床上蓋好了被子,坐在床沿看了她好一陣才出門。
他得去趟黃泉司,之前千年一直沒有那個女人轉(zhuǎn)世的消息,算算近來也有二十多年沒有打聽過,反正下午也要去黃泉司核查是否有前任白袍的新增亡逝記錄,干脆一起問問那個負(fù)心女人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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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睡中的宋微塵做了個夢。
依然是那個一開頭就知道結(jié)尾的夢。
她不知道世上有多少人體驗過重復(fù)夢境,但從青春期開始,她時不時就會重復(fù)做同一個夢——就像拼圖玩具一樣,每次拿起來的不見得是同一塊拼板,但她很清楚,這些重復(fù)的夢境拼板都指向同一個故事,圍繞著同一個人。
宋微塵夢到自己在京城一座四處繁花雍容矜貴的宅子里,確切的說是在這宅子的后花園,此時夜色漸濃華燈初起,映著天上星河,很是好看——不過好像除了她,并沒有人在意這挽月星河。
這里正在舉辦宴會,有許多衣著貴氣的達(dá)官和公子,擁著衣衫輕薄的姑娘聚在一起,兩三人一簇,坐在花園里被刻意散落擺放的桌幾前,或暢飲,或炫耀,或高聲笑論,或曖昧調(diào)情。
姑娘們艷抹濃妝,衣香鬢影,個個身姿曼妙言笑晏晏,這等景致,竟不似在人間,也難怪那些公子官人,個個意馬心猿,魂兒已經(jīng)飛上半天。
宋微塵孑然立于院角隱蔽的回廊下,一身月白紗衣,妝容清透,頭上簡簡單單玉簪輕綰,一頭青絲如瀑,此外再無半分矯飾。她知道自己與這里格格不入,甚至連站在這里都顯得有些不合時宜,如有可能,她只想轉(zhuǎn)身竭力奔逃,然而她不能走,從她幼時被生父以十斗稻米為代價帶到此處,她就再也走不了了。
此時,這些眉眼中只有暮翠朝紅和醉生夢死的達(dá)官貴胄們,說好聽點,正在翹首以盼的等她,等傳聞中那絕色藝姬一展芳華。說難聽點,他們等的不是她,而是等一個助興。
而她一直覺得自己是個敗興之人。
他們想看的,她都不會,他們想要的,她都不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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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廝來廊下迎,“姑娘果然在這兒,都候著您了。”
宋微塵輕仰起頭,嗅了嗅空氣中的木樨香,她知道再往前走幾步,院中便只能聞到酒肉味,這桂花香就要躲起來了。
她隨著小廝來到后花園中央的水亭中,水亭被輕紗幔帳圍著,讓亭內(nèi)景致看起來隱隱綽綽,桌側(cè)香爐沉香淼淼,將她和那些熱鬧的散桌稍微隔開了些許,還稍覺自在些。
她看向桌上古琴。這樣的夜晚,理應(yīng)彈些應(yīng)景的曲子,比如《鳳求凰》或者《相思曲》,畢竟氣氛旖旎,客人早有醉翁之意。
略沉吟,念起琴動,彈奏出的曲子卻是那慷慨赴死、復(fù)仇之火昂揚的《廣陵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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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聲慢大宮聲微,強(qiáng)臣專命王室卑。
我聞仲達(dá)窺天祿,人見飛鳥在晉屋。
子元廢芳昭殺髦,常道鄉(xiāng)公終蕩覆。
義師三自廣陵起,功皆不成竟夷戮。
廣陵散,宣誅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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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曲終了,蕩氣回腸,只是此曲與此景,實在太不相宜。
隔著幔帳側(cè)耳聽去,果然周圍的調(diào)笑聲都少了許多,估計有些大人聽到這曲子里的殺意,只怕酒都要半醒了,哪里還有什么春宵雅興。
宋微塵淡淡一笑,這就是讓敗興之人來助興的結(jié)果,何況這里遍地虛情暮生朝死,她實在無法與他們共情。
她倚著靠塌,端起桌上的桐柏茶啜飲。此時小廝進(jìn)得水亭,遞上今晚拜貼,“藝色超絕”、“伊人消醉”、“寤寐求之”一一看過去,宋微塵意興闌珊,恍若已經(jīng)見到了拜帖后那張張意圖分明的臉。
忽然眼神一頓,只見其中一張,蒼勁筆墨寫著四個字:“無關(guān)風(fēng)月?!钡拐林辛怂男囊狻?p> “有趣,請他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