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罷,這事且先放一放再說,”王思政盯著程越看了一陣,輕笑道:“你使命已畢,就隨我大軍一同往潁川去吧。”說罷,抬腿便往堂外走去。
“多謝都督體諒,”程越亦步亦趨地跟在王思政身后,低眉順目地說道:“卑下尚有一事相詢,還請都督不吝賜告?!?p> “哦?”王思政聞言停下腳步,詫異地盯了程越一眼,面無表情地問道:“你想詢問何事?”
“方才聽都督說,丞相接到了河南王求援的書信,不知這送信之人是否是侯王帳下參軍柳昕?”程越小心地問道:“卑下與柳參軍一行在襄城失散,至今不知其下落,心中頗為擔憂,故此冒昧相問。”
“難得你還有這么一份心意,”王思政笑著點了點頭,道:“不過這書信是由傳驛飛馬報來的,來人并未告知是何人將求援書送到丞相府中的,恐怕本都督也無法解你之憂了?!?p> 想來也是如此,程越心中黯然,受侯景之命到長安求援的,除了柳昕一行之外,應(yīng)該沒有其他人了,所以可以斷定送信之人必是柳昕無疑。其實對于柳昕,程越并沒有太過擔心,他只是放心不下劉無敵,按照劉無敵的脾氣和他跟自己的感情,他是不可能同意柳昕舍下自己而分道西行的。難道劉無敵遇到麻煩了?想到這,程越只覺得自己心頭有點亂糟糟的隱隱不安。
荊州舉境出兵的消息作為最高軍事機密雖然被嚴密地掩藏在所有將校的心里,但如果把八九千人的隊伍全數(shù)展開在這個小小的方城縣郊外,那就難免不讓人生出聲勢浩大的感覺來。程越和王思政在一干近衛(wèi)的貼身護送下,驅(qū)馬出了城門來到了近郊,程越站在城門口一個凸出的小土坡上,看著暴曬在初夏熱烈的陽光下的獵獵旌旗,只覺得一股難以言說的激昂之氣在胸腔里四下游走,讓他有種特別想放聲長嘯的念頭。
“走吧,”王思政的聲音此刻聽來也似乎蘊含著金鐵交鳴之音:“且隨我去見見我大魏國的百戰(zhàn)精英!”
程越正想馳馬下坡,忽聽得前方行伍中一聲渾厚的號角聲響起,他抬頭往前望去,只見原本人喊馬嘶的駐地頓時一片沉寂,一個具裝全甲的騎兵方隊肅立在當路的一塊平地上,人數(shù)雖然不多,但那種傲然挺立的氣度足以讓人產(chǎn)生一種如銅墻鐵壁一般的戰(zhàn)栗,緊跟在騎兵方隊后面的,是兩排一眼望不到頭的步卒,這些人雖然大部分僅著皮甲,挽環(huán)刀,但那高昂的斗志卻在招展的“王”字帥騎下迎風(fēng)飄揚。
耳邊又響過兩聲短促的號角,前方駐地上帥旗翻飛,有三騎呈箭矢狀從戰(zhàn)陣中疾馳而出,朝著王思政、程越這邊奔了過來。
“末將駱訓(xùn)、王元遜、藺小歡恭迎都督臨陣!”三騎飛速來到小坡前,三人滾鞍下馬,單膝跪地,朝王思政行禮道:“末將等已按都督將令,整頓好了軍隊,請都督檢閱!”
“好!好!好!”王思政大笑著看著身前三人,朝北方拱了拱手,放聲大笑道:“我大魏國有汝等忠貞之將,有如此精干之士,何愁天下不定,四海不寧!”說完,他兩手一抬,示意三人起身,隨即轉(zhuǎn)臉朝其中一將溫聲問道:“駱將軍,此行從荊州城中來,一路上可還順利?”
“回都督話,”那叫駱訓(xùn)的將軍忙一躬身,恭謹?shù)鼗卮鸬溃骸澳⒆蛉瘴磿r接到都督將令,隨即一邊征調(diào)糧草,一邊整軍開拔,于今日辰時駐于方城,以待都督。此刻軍中士氣高漲,糧秣充足,士卒用命,馬力雄壯,正是一戰(zhàn)可勝的大好時機。雷五安將軍已帶前軍抵方城塞,只待都督將令一下,即可全軍出塞,兵發(fā)潁川,克定河南!”
王思政高興地用馬鞭敲了敲手心,贊賞道:“你辦起事來,總是這般雷厲風(fēng)行,很好!”說完,他低頭盯著半跪在地上的一個年輕將軍看了看,淡淡地說道:“元遜,你終究還是來了。”
“小將軍執(zhí)意出塞,末將等力勸不能?!迸赃呉幻墒莸睦险吖硭粏≈f道:“末將在此請都督將令,請小將軍隨即返回荊州城!”
“罷了!罷了!”王思政看著將身子趴在地上卻一聲不吭的年輕將軍,輕嘆了口氣,緩緩道:“王某半生戎馬,此子也可算是將門之后,既有志為國立功,為何不能成全他這拳拳之心呢。生死,命爾!且由他去吧?!?p> “都督,不可!”那干瘦的藺將軍啞著嗓子叫道:“昨日出荊州城時,夫人曾泣告末將……”
“行了,就這樣吧!”王思政皺著眉頭打斷了他的話,翻身下了馬背,走到那年輕將軍面前,用手中的馬鞭輕甩了一下,道:“元遜,起來吧,我給你引薦一名少年英雄。”
“多謝都督成全!”那叫元遜的少年將軍飛快爬起身來,四面看了看,笑著朝王思政道:“且不知都督所說的少年英雄,卻是哪一位?”
“本都督說的少年英雄,便是這位程越程隊主?!蓖跛颊а劭戳丝捶讲烹S他一并下馬的程越,笑道:“這位程隊主曾以兩人之力在潁川城下夜戰(zhàn)秀容鐵騎,全身而歸;后又在襄城縣下孤身力敵高岳近衛(wèi)騎兵,并成功避開圍捕潛至方城向本都督求援。可謂智勇雙全,國士無雙。”
“你就是程越!”三人同時驚呼一聲,齊齊將目光投向程越,驚疑地叫道。
程越略略有些尷尬地拱了拱手,道:“蒙都督謬贊,在下程越?!?p> “這程隊主歷經(jīng)艱險為侯景求援,如今暫且在我軍中安置。”王思政不待其他人接話,開口道:“戰(zhàn)事一起,本都督且將他撥至元遜麾下,你兩人年紀相仿,志氣相投,平日里可相互切磋,待戰(zhàn)事一起,也好彼此有個照應(yīng)?!闭f著,他看了程越一眼,道:“我兒王元遜素來雅敬英雄,想必不會拒絕,卻不知程隊主意下如何?”
這少年將軍竟是王思政的兒子?難怪剛才他們之間的談話讓人聽得一頭霧水。這王元遜身為都督之子,甘愿親冒矢石,隨父出征,也可以算得上是一條好漢了,所謂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既然成了你王思政的眼中之釘,在哪不是一樣的,只希望你兒子別像你那般刻薄猜忌就好了。想到這,程越朝王思政拱了拱手,道:“都督有令,豈敢不從,程某此后將唯小將軍馬首是瞻?!?p> “如此甚好!”王思政深深地看了程越一眼,轉(zhuǎn)臉朝駱訓(xùn)吩咐道:“駱將軍,軍務(wù)緊急,戰(zhàn)機稍縱即逝,你們又都是隨我多年征戰(zhàn)的人,兵馬檢閱之類的我看就不必了,你這便傳本都督將令,馬步兵隨即開拔,向潁川進發(fā)!”
“得令!”駱訓(xùn)躬身接令,從馬背上取下一面小旗子,舉在頭上揮了幾揮,眾人只聽得人馬駐扎處頓時號角聲大起,一陣沉悶如雷的馬蹄聲和腳步聲響過,灰蒙蒙的塵土頓時遮蔽了半個縣郊。
王思政緊抿著雙唇,溝壑縱橫的臉上滿是凝重之色,他沒再說話,只是翻身上了馬背,將手一揮,領(lǐng)著眾騎流星般朝著方城塞的方向飛速奔去。
“程越,現(xiàn)在的秀容騎的戰(zhàn)力真的像某些人說的那樣不堪了嗎?”在疾馳的馬背上,王元遜努力地控著馬挨在程越身邊,大聲問道。
“此前秀容騎驍勇如何,我也沒有見識過。但秀容鐵騎裝備精良,訓(xùn)練有素,尤其善于相互協(xié)作,其戰(zhàn)力絕不容小覷?!背淘诫S口答道。
“既然如此,為何你能獨自將其擊退?”王元遜一點都不掩飾自己內(nèi)心的懷疑,毫不客氣地高聲叫道。
“我也沒能將其擊退,只是僥幸趁著雨夜逃得了性命而已。”程越皺著眉頭答道:“再說,我也不是獨自一人面對秀容騎……”
“我知道,我知道,還有一個叫劉無敵的是吧?”王元遜興奮地打斷程越的話,嚷道:“那你當日在襄城縣,又怎么從高岳手下逃脫的呢?”
這孩子,問起來還沒完沒了了,程越一陣無語,只得耐著性子說道:“那也是趁著夜色才脫身的,而且,當時還有劉無敵幫我引開了高岳的主力?!?p> “劉無敵?怎么這里也有劉無敵?”王元遜輕聲嘟囔了一句,接著又大聲叫道:“看來這個劉無敵也是個勇武過人的漢子!程越,有機會的話,你能幫我引薦一下他嗎?”
聽了這話,程越心中不禁一慌,他忙緊了緊韁繩,澀聲道:“引薦固然是沒問題的,只是現(xiàn)在我也不知道他究竟怎么樣了?!?p> 說話間,方城塞那高大堅固的城墻已然漸漸出現(xiàn)在眼前,斑駁而又高聳的城垣遮擋住了斜射的陽光,仿佛一尊巨大的怪獸蹲臥在山嶺之間。厚重的城門依然緊緊地關(guān)閉著,臨近城門處,一個體態(tài)彪悍的黑臉大漢敞著胸膛立在道路中間,一桿碩大的狼牙棒直直地豎立在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