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朝我們走來的是當紅少年偶像,優(yōu)秀的電影人然徹,他一襲黑色的西裝,身姿挺拔……”
麗姿大酒店前鋪著長長的紅毯,各家藝人妝發(fā)齊全,挨個走出自信又美麗的步伐,挨個給鏡頭打完招呼然后在簽名墻前推讓一番,在低又顯眼的地方簽完名,身姿優(yōu)雅地邁入酒店。
主持人面對鏡頭,字正腔圓地念著手卡的介紹詞。保安圍出的藍墻外,沒有受到邀請的媒體們扛著長槍短炮對著紅毯一陣閃光。粉絲們賣力地尖叫著自家正主的名字,各色橫幅和牌匾把夕陽劃分出斑駁的色塊。
這次活動是一個商業(yè)酒會,主辦方邀請了許多業(yè)內知名人士。
酒店內,剛出道的流量小生端著酒杯跟知名時尚雜志主編聊得火熱,異軍突起的導演帶著團隊跟幾名演員喝得開心。堂內聚光燈下,精心打扮的眾人都顯得體面而優(yōu)雅,推杯換盞間的談笑你來我往,儼然一個成年人的社會。
竺宴端著酒杯尋到一個沒人的陽臺,躲在角落深吸一口氣,從身上摸出手機發(fā)了一條消息:
“虞姐,我出來透口氣?!?p> 然后把手機塞了回去。
晚間的風清涼,她吹了一會兒,吸吸鼻子,把剛才攏到后面的發(fā)撥到胸前準備回去。
迎面撞上一杯酒。
“這不是竺宴竺小姐嗎,您最近那部電影我看了,拍得特別好,您演得也特別好!”來人是個中年男人,修身的西裝箍著啤酒肚,比穿著高跟的竺宴矮了半個頭。他把手里的酒遞向竺宴。
竺宴沒接,她晃晃了自己手里的酒,跟中年男人碰了個杯,笑:“您謬贊了?!?p> 中年男人訕訕收回高腳杯,抿了一口,眼睛在竺宴腰上來回逡巡:“竺小姐這么好的身段,怎么捂這么嚴實,別的女明星都穿這樣那樣的禮服,竺小姐怎么不穿?”
竺宴今天穿得很中規(guī)中矩,黑白的小西服套裝配一雙裸色的高跟鞋。V領西服露了鎖骨,長度版型正好露出一截小蠻腰。
竺宴捋了捋頭發(fā)擋住他視線,面上笑道:“我只是個新人,跟那些前輩比不了。我還有事,先失陪了。這杯酒敬您?!卑氡銠壱伙嫸M,竺宴放下酒杯,側身往里走。
中年男人一把攥住她手腕,用力往身上扯,手里的酒往竺宴嘴邊塞:“別走啊,竺小姐是不是缺時尚資源?多大點事兒,再陪我喝兩杯不就有了嗎……”
竺宴踉蹌幾步,一腳踩在他皮鞋上,胳膊順勢往上一抬,那杯幾乎倒到四分之三被抿了一口的紅酒全灑在男人臉上,中年男人一把推開她,怒道:“你敢潑老子!他奶奶的…”一旁的服務生趕忙伸出一只手扶住他:“王總,您沒事吧?”竺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端過一杯酒澆在自己頭上,然后扯著洪亮的嗓門朝男人鞠躬:“不好意思王總,我喝多了手滑,給您賠不是了!”
遠處眾人都紛紛往這看,知道王總是什么德行的人“哈哈”打圓場:“王總,人小姑娘都這么跟您道歉了,咱就給個面子?”
王總被竺宴披頭散發(fā)的樣子嚇得有些懵,連連擺手:“走吧走吧走吧,趕緊走!”
竺宴拿頭發(fā)捂著臉,躬著身子一路貓到了衛(wèi)生間,對著鏡子里女鬼再世的自己松了口氣。
這群老總怎么個個都當自己是發(fā)情的泰迪,她都捂成這樣了還能往上撲,老子一個十八線小透明要什么時尚資源……
竺宴在心里腹誹著,對著鏡子擦頭發(fā)。
一撮頭發(fā)還沒擦完,就聽到門口有什么摔在地上的聲音。
雖然說來的都是圈里有頭有臉的人物,但地位不代表人品,反而越有本事的人玩兒得越花。
她深吸一口氣,一邊默默祈禱不要是啥大瓜,一邊小心翼翼往門口挪兩步,探出頭。
西裝革履的人捂著肚子躺在地上。精心打理的頭發(fā)早亂得沒了型,那人蜷著身子,一張臉幾乎全埋在衣服里。
竺宴一眼就認出那是誰。
她幾乎是沖出去,把人扶起來半靠在身上,小聲喊:“然徹,然徹,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然徹疼得眼睛都睜不開,下意識用力推她胳膊。
耳邊那人小聲說:“我是竺宴?!?p> 他一下就安靜下來。
竺宴讓他靠在隔斷墻上,出去看了眼大堂,小聲說:“外面在散場,現在出去不安全,你能走嗎?”
然徹點點頭。
竺宴三兩下把頭發(fā)扎在腦后,踢掉高跟鞋拿在手里,然后扶起然徹胳膊搭在脖子上,嘴里喊:“一二三,起來,我?guī)闳€安全的地方?!?p> 脫了鞋然徹高她一個頭,腦袋擱在她肩上,整個人幾乎靠在她身上,全部的理智都用來操控腿了。
竺宴費力地扶著墻,走走停停,把他扛到了一個落滿灰的雜物間。
她抬腳用力踩了踩鋼架,讓然徹坐在上面,上半身靠著墻。摸去后廚倒了杯熱水遞到他嘴邊:“來,張嘴,喝點熱水會舒服點?!?p> 然徹皺了皺鼻子,頭往后仰。
竺宴以為他嫌燙:“我吹過了,不燙。”
然徹低聲嘟囔著什么,她湊過去才聽清他在說:“我不喝酒……我不喝酒……”
竺宴摸摸他腦袋,輕聲細語地哄:“這不是酒,是熱水,你喝兩口,會舒服點,來,張嘴……”
昏暗的雜物間里,竺宴對著熄屏的手機嘆了口氣。
這不爭氣的電板啊!
然徹睜開眼,就看到一只妝容凌亂的女鬼握著手機捶胸頓足?!班坂汀币宦暰托α顺鰜怼?p> “你醒了?”竺宴及時收了翻了一半的白眼,遞給他一個瓶蓋:“把這個吃了?!?p> 然徹接過,就著酒杯里沒喝完的水一口吞下,才問:“這是什么?”
竺宴頗有些無語:“胃藥?!?p> “哪兒來的?”
“我剛才出去買的?!?p> 然徹有些震驚:“你,這副樣子出去買藥?門口媒體還沒走吧?”
不然呢?讓您在這活活疼死?
理智讓竺宴把嘴邊噎人的話換成了:“本來就沒多少人認識我,我這副樣子那些媒體壓根兒就沒打理我?!?p> 然徹不知道這話怎么接,索性閉嘴。
竺宴怕自己嘴上沒個把門兒的,再亂跑火車,也不說話。場面一度很尷尬。
手機振動聲打破了局面。
然徹摸出手機,發(fā)現王攀給他打了十幾通電話,他點最上面撥過去,抬眼,旁邊的人自覺到門口捂住了耳朵,等他敲門才回過頭:“打完了?”
然徹點頭:“胖子說你電話打不通?!?p> 竺宴舉起手機給他看:“電池太老,關機了。胖子怎么說?”
然徹扶著墻起來:“胖子說粉絲沒見到我人,還在前面堵著,媒體倒是都撤了,但是他現在進不來,得我們自己出去?!?p> 竺宴扶著他胳膊往外走:“你現在感覺怎么樣?”
“能走。”
“胖子在正門嗎?”
“嗯?!?p> “正門粉絲太多了,不能讓他們看到你這副樣子,我先帶你出去,讓胖子把車開走,去我家接你?!?p> 然徹看了一眼竺宴,低聲說:“好?!?p> 竺宴帶然徹從后門出去,一路左轉右拐,又左轉右拐,進了一家民宿。
關上門,竺宴在桌上放了杯熱水,給手機插上電,扔下一句:“過一個小時再吃一次藥,一次兩粒?!比缓筮M了衛(wèi)生間。
然徹拿出手機給王攀發(fā)了個定位,然后杵在門口一動不動。
等竺宴擦著頭發(fā)從衛(wèi)生間探出頭他才踱著小碎步挪到沙發(fā)上。
竺宴極快地進了里面的房間,然后拿出一套衣服擱在沙發(fā)那頭,從衛(wèi)生間拎出一堆東西然后尬笑:“那個,這套衣服是新的,我沒穿過,你要不,先洗洗?”
然徹瞄了眼那套衣服,挑了挑眉。
你的衣服,我穿,你確定?
竺宴沒領會他的意思,捂著臉信誓旦旦道:“廁所門可以反鎖的,外面絕對進不去,我回房間戴耳機,保證什么都聽不到!”
話落,不等然徹反應,她就鉆進了臥室,并且“咔嗒”反鎖了門。
這人是什么腦回路!
然徹神色復雜地勾勾嘴角。原地等了五分鐘,又給王攀發(fā)了條消息,得到了“有人跟車”的回復才到沙發(fā)那頭攤開那套新衣服。
黑色的連帽衛(wèi)衣加衛(wèi)褲,肩線寬大,圖案簡單,竟然是男裝。
然徹有些詫異地在身上比了比,更詫異地拿著衣服進了衛(wèi)生間。
澡倒是沒洗,然徹斟酌著選了瓶水卸了妝,用清水洗了把臉,然后換了衣服出了衛(wèi)生間。提前吃了藥窩在沙發(fā)上,沒一會兒就睡了過去。
再醒來已經是凌晨近三點。手機上有一條三十分鐘前王攀發(fā)來的未讀消息,點進去:
“哥,跟車的人已經甩掉了,我現在的位置離那有些遠,過去得一個多小時?!?p> 然徹回:“知道了?!?p> 隔了幾秒,又回:“不急,你過來的時候帶點吃的。”
王攀回:“好嘞!”
放下手機,然徹才發(fā)現客廳的燈不知什么時候已經關了,屋里好像有鈴聲在響,聲音很小,但旋律很熟悉。
好像是他們團剛出道的時候出的一張EP。
他開了燈,詢著聲音到了臥室門口,聽到里面隱隱的抽泣聲。
然徹壓了壓門把手,門開了一條縫。
沒鎖?
進,還是不進……
墨黑的眉頭皺了半分鐘,然徹抬手敲門:“你還好嗎?”
……
“我進來了?”
……
臥室門大開,然徹在墻邊找到了開關,亮了燈,大致看清屋內有一床一沙發(fā),卻沒看見人。
手里放在床頭,鈴聲還在響。
然徹踟躕了下,掛斷了電話,三兩步走完臥室,在沙發(fā)靠墻的角落里找到了竺宴。
女孩兒裹著被子縮在地上瑟瑟發(fā)抖。
他試探著喊了兩聲:“竺宴?竺宴?”
雪白的被子沒回他。
他又遲疑地喊了聲:“竹,竹子?”
被子團開了條縫,抽泣聲打里面?zhèn)鞒鰜怼?p> 然徹蹲下,干脆利落地扯開被子,把竺宴從里面挖了出來。
蜷成一團的人輕細地喘著氣,滿臉是汗,雙頰通紅。
然徹伸手探了探額頭,松了口氣。
沒發(fā)燒。
他拉著竺宴胳膊試圖把她拽起來,拽了一下沒拽動,又不敢繼續(xù)用力,深呼吸幾下,認命般把人把起來放進沙發(fā)。竺宴一挨著沙發(fā)就又蜷縮起來,嘴里還念念有詞。
然徹側耳聽了幾句,有些懷疑地打開手機開了眼時間。
這是……喝醉了?
酒會已經結束五個多小時她還洗了個澡,中間還救了個他,竟然還醉著。嘖,這是喝了多少……
薄唇不可置信地拉長又縮回,腦袋輕搖。彎腰被子撿起來,撣了灰,蓋在竺宴身上,輕手輕腳準備出去。
床頭的鈴聲突然響起。
沙發(fā)上平靜下來的人忽然又抽泣起來。
……
算了。
然徹捏捏眉頭,一張帥臉拉起職業(yè)假笑,掛了電話原路拐回去,捏著竺宴的手開了鎖,關靜音,然后把手機塞在沙發(fā)底下。暗自松了口氣,一抬頭,沙發(fā)上的人不知何時坐了起來,一雙紅腫的眼睛盯著他。
“我,剛才,”時隔多年,然徹再次感受到了面試練習生時的無措。
不,比那時候更無措。
她不會以為我要對她做什么吧?
極其在意粉絲想法的少年偶像緊緊繃起一根弦,大腦飛速運轉想著措辭。
竺宴睜開朦朧的眼,望著他:“你沒事了?”
剛哭過的聲音細小又沙啞,然徹一下就放松下來:“沒事了。你手機響了,門沒鎖,我就進來了。”
竺宴揉揉腦袋,整個人靠在沙發(fā)上,帶著宿醉的迷糊:“昂……應該是我剛才出去忘了鎖,胖子什么時候來?”
“應該快了?!?p> “嗯……你要在這兒等他嗎?那我出去?!?p> “不用,我出去等?!?p> 竺宴斷斷續(xù)續(xù)地問,然徹就站在原地給她回應。
“你要吃點什么嗎?我這好像什么都沒有,點個外賣?”
“我讓胖子帶了。”
“噢,胖子還沒來嗎?”
“估計買吃的去了,一會兒到?!?p> “那你先在床上瞇會兒,我出去?!斌醚缯f著就要起身,被然徹按下:“不用,我出去就行。”
竺宴迷迷糊糊地問:“你一個人在外面不冷嗎?”
然徹溫溫柔柔地答,哄小孩兒一樣:“我在這里也是一個人待著呀。”
“對噢,”竺宴一拍腦袋,整個人往邊上挪了挪,拍拍空地:“來,坐,暖和!”
然徹在隔她一掌的位置坐下了。
房間驀地安靜下來。只余一輕一重兩道呼吸聲。
竺宴忽然開口:“剛才是我媽給我打電話吧?”
“是?!?p> “我剛才跟她吵架了,她問我要房子,我沒給,我很不孝吧?”竺宴望著窗簾,淚眼婆娑。
然徹不知道怎么回,摸著良心安慰她:“我覺得你不是這樣的人,你這么做,一定有你這么做的理由?!?p> 竺宴沉默良久,開口:“大四那年,我爸去世了。家里留下兩套房子,一套寫了我的名字,一套寫了我媽的名字,因為我弟弟年紀小,不能當戶主。后來村里拆遷,算上耕地,我家分了三套房子,和五十萬拆遷費。再后來,我爺爺生病住院,去世,辦喪,兩個姑姑回來分遺產,我媽身為兒媳,主動放棄了現金。分房子的時候,一套在我爺爺名下,一套在我名下,還有一套在我媽名下。再后來,我媽找了李叔叔?!闭f到這,竺宴突然抬頭看著天花板,淚珠就從眼角落下來。
竺宴深吸一口氣:“那個叔叔不是好人,我媽不信。開始的時候,那個叔叔提出結婚以后我媽那套房子要添他的名字,我媽說那套房子要留著以后給我弟結婚用,沒答應。那個叔叔就說,讓我把房子轉給我媽,寫他倆的名字,不然就不結婚。我媽打電話就是為了這事?!?p> 竺宴努力勾起嘴角,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我是不是,特別不孝啊……我媽養(yǎng)我這么大,沒什么回報不說,連套房子我都不愿意給她……”
然徹認真想了想:“雖然未知全貌不予置評,但我相信,你這么做是為了保護阿姨,為了保護你在乎的人?!?p> 竺宴抹了把眼淚,看著他,言辭懇切:“那個姓李的真的不是好人!呸!老色坯!整天在外面拈花惹草的,還想摸我!呸!也不看看他長那個熊樣!還敢肖想老子,要不是讀過法,老子高低砍他一只手!”
竺宴的情緒突然高昂起來,她站在沙發(fā)上一口一個老子地問候了姓程的祖宗十八代,好在沒罵一個臟字。
然徹的認知再次被刷新,不過這次沒笑也沒嘆氣,他選擇生硬地轉移話題:“你的手機鈴聲是我們團歌?。俊?p> “昂,”竺宴又忽然地平靜下來,然徹扶著她坐下,接著問:“為什么是這首歌?”
竺宴抱著膝蓋開始掉眼淚:“因為,她是我的寶貝啊。我媽一輩子沒享過什么福,我不寵著她,還有誰寵著她呢?”
那首《寶貝》當初是在母親節(jié)上線,還真是獻給媽媽來的……
他從不知道惹哭一個女孩竟這樣簡單。
然徹暗罵一聲,閉了閉眼,再次轉移話題:“你今天晚上又救我一次,我欠你兩個人情了?!?p> “嗯?欠我……兩個?”竺宴掰著手指頭:“怎么會欠我兩個呢?”
然徹掰著指頭給她數:“滄海一次,今晚一次,一共兩次?!?p> “不對不對,”竺宴皺著鼻子搖搖頭:“你答應我一個愿望,那次不算?!?p> 倒還記得。
“那這次你有什么愿望嗎?”
“什么愿望你都答應嗎?”竺宴“嘿嘿”笑。
然徹遲疑了兩秒,點頭:“嗯,都答應?!?p> “那…加個微信?”竺宴一把從地下掏出手機,極其精準地打開微信加好友頁面,傻笑:“我掃你!”
“好?!?p> 可是掃完她也不點發(fā)送,就抱著手機傻樂。然徹無奈地把手機從她手里抽出來,拿著她拇指解鎖,自己加了自己好友。
之前一起待了一個星期都沒敢加他微信,還真是酒壯慫人膽。
他把手機塞回去,哪知竺宴一甩手,手機又掉到沙發(fā)下面。
然徹也懶得去撿,兩個人抱著膝蓋靠在沙發(fā)上,都不說話,呼吸一輕一重。
“要聽歌嗎?”然徹忽然問。
“你唱嗎?”竺宴很開心
“也行?!?p> “可是我沒有愿望了?!斌醚绾芫趩省?p> 然徹溫柔地看著她:“這次是我請你,不要愿望。”
“好耶!”竺宴舉起雙臂。
“想聽什么?”
“寶貝!”
然徹思考兩秒,給她唱了另一首寶貝:
“親愛的寶貝寶貝,給你一點甜甜,祝你今夜都好眠
我的小鬼小鬼,逗逗你的眉眼,讓你喜歡這世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