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隆隆,北風(fēng)呼嘯。細(xì)碎的雪花夾在風(fēng)里吹個沒完。
蒼山上鮮血淋漓的尸體隔了夜,已凍得僵硬。循味兒過去的野狗拽了幾口,未嘗到肉卻磕了牙,惡狠狠叫幾聲,悻悻離去。
雪越下越大了,整個冥蒼關(guān)白茫茫一片。關(guān)樓上駐守的將士捂住口鼻,一雙眼睛仍舊凍得亂竄。
西瞻樓外的將士亦然。
樓內(nèi)聚集著沿江十城的城主或少城主、白山未來的接班人,最要緊的,還有他們奄奄一息的女將軍。
城主們被突降的暴雪阻了歸途,烏泱泱聚在離慕?jīng)錾砗筇匠鲱^。
“你去!”池影動動嘴角。
“你去!”錦容眼珠子滾了滾。
陸離摳著刀柄裝聾作??;華陽老城主捋著胡子賞天花板;茂青松努力縮了縮肥碩的肚子,試圖降低存在感;宋呦背著手走來走去;北司和年小抱緊彼此,貼在離慕?jīng)錾砗罂此芜献邅碜呷ィ魂幪}豈是個暴脾氣,直接伸手去推離慕?jīng)觯骸澳闳タ纯词裁辞闆r!”
離慕?jīng)鲷篝蛄讼拢s忙將腳收回來,看著那群慌里慌張杵在原地一動不動的人,沒好氣道:“你怎么不去!”
羅諾以也是個小辣椒,鼻尖朝上“哼”了一聲:“去就去!一群慫包!”她小辮子往后一甩,掐著腰,在萬眾期待中踏出了光輝勇猛的一步,然后被越無虞一個眼神給嚇了回去。
切~
眾人齊齊翻了個白眼,又各自在心底哀嚎。
七日了!已經(jīng)七日了!他們從蒼山下來已經(jīng)七日了,小公子已經(jīng)坐在那兒七日了!那個叫長星的男人已經(jīng)抱著將軍進(jìn)屋七日了!
誰來告訴他們現(xiàn)在到底是個什么情況啊喂!
卻無人能告訴他們現(xiàn)下到底是何種情況。
七日前,長星陰沉著臉抱著渾身是冰的越笙進(jìn)門,只藍(lán)云入內(nèi)捏了把脈便被趕了出來,隨后那男人在門口插了桿槍,那扇門便再沒打開過。全程被略過的越小公子陰沉著臉在門口守了七日,盯著那桿槍上的紅纓瞧了七日,看人的眼神愈發(fā)駭人。
午時正,藍(lán)云照例端來一碗熱氣騰騰的藥,看著越無虞喝下去。離遠(yuǎn)初仍舊抱著酒壺一面猛灌,一面給自家兄長使眼色。
然后諸位便知道:噢,他們又該去吃飯了。
午時三刻,越無虞終于坐不住,陰沉著臉,雄赳赳氣昂昂去牢里提審何文清,卻在剛進(jìn)牢門時便泄了氣。
光風(fēng)霽月的公子哥兒,便是心中有再多見不得人的想法,也終究是在琉璃瓦下長大,見過的光都是一折再折的彩色,聞過最難聞的東西是每日不斷的湯藥,何曾見過牢中亂竄的老鼠和釘在型架上的人?
木輪只在門前卡了一瞬,藍(lán)云在他手中塞了把刀,用手帕替他遮了面,道一聲:“公子,請?!?p> 他便重新轉(zhuǎn)動輪椅,堅定而去。
廂房內(nèi),帳幔高挽的床上光彩瑩瑩,長星緊緊抱著越笙,靠著銀針和長鳴箭源源不斷地輸送靈力。
紅白靈光交融,將二人帶進(jìn)同一個夢境。
是從未發(fā)生過的夢。
夢里臨沂城人聲鼎沸,桃花盛開。家家戶戶張燈結(jié)彩,俊逸的少年郎打馬過,灑下喜糖和銅錢,高聲朗誦一聲“同喜”?;ㄏ碌墓媚锾煺鏍€漫,一襲紅衣勝過人間所有盛景。她笑意盈盈地伸出素手,牽住紅綢,他便喜笑迎開、萬分小心迎她上轎,志得意滿、意氣風(fēng)發(fā)地帶著他的姑娘回家。
冰雪盡融,紅光驟斷,懷里的人驀地睜眼。
越笙輕淺地呼吸,勉勵抬指,隔空仔細(xì)描摹身側(cè)那人的眉眼,后知后覺發(fā)現(xiàn)自己落了淚。
可你怎么會是越凌云?
浮生若夢,近鄉(xiāng)情更怯。
越笙抬手點(diǎn)了長星睡穴,拔了銀針,催動靈力,消失在原地。
此程山迢又路遙,越笙半是欣喜半是凄凄地撞開塵封已久的木門,顫抖著翻遍每一個角落,從書桌到床底,灰塵翻飛、朽木斷裂,陳列有序的舊物逐漸狼藉……
越笙脫力摔跪在地,衣裙血跡斑斑,青絲掛著蛛絲與素簪,比狼藉更狼藉。
怎么會呢…怎么會呢…從陳舊泛黃紙張上的字跡到做工精繡的衣物、有缺口的木盤、長滿雜草的陶盆……她什么都想不起來…什么都想不起來。
她無望地看著窗欞處那縷微光,拼命回憶。
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呢?
是聽聞他再也不會歸來,是她拿起屠刀,是無數(shù)個拼命忘卻的日日夜夜,是分外清醒又冠冕堂皇的借口,還是她始終沒有選擇隨他而去……
越凌云,我是從什么時候開始忘記你的?
身形,面容,音調(diào),喜好。
是從我將沂水冰封萬里掘地三尺開始吧。
他們都說我瘋了,我也希望是我瘋了,否則你一個以一當(dāng)十的少將怎么會尸骨無存,否則你凌家百年忠魂怎么會投敵叛國,否則明明說好的生辰你們怎么會都沒回來,你分明說好娶我,可是你沒回來,你們都沒回來……
這屋里好冷啊,空空蕩蕩的,一個人都沒有,風(fēng)吹得被褥無論如何也暖不熱…山頂也好冷啊,雪下了好些日子,你給的云錦一點(diǎn)都不暖和,我凍得都喘不上來氣…越凌云,我想吃你做的糖糍糕……
三年風(fēng)雪巔,肆意殺人的反噬來得迅而猛,凡人之軀無力承受神力的鍛造,四溢的靈力胡亂游走,沒取走她的性命,卻將她的記憶攪得粉碎,如若不是她一遍一遍告訴自己要等他回來,如若不是思念至極,她是不是連在夢中與他相見的機(jī)緣都沒有?
忽有風(fēng)起,年久失修的窗栓破裂,冷風(fēng)卷著塵埃呼嘯著進(jìn)屋,卷起細(xì)碎的顆粒,卷起陳舊筆墨中夾雜的陳舊畫像。
越笙忽地有了力氣,快而準(zhǔn)確抓住那張薄如蟬翼的紙,看清了少年將軍的面容。
劍眉凌然,星目灼灼,粉紅的唇瓣噙著笑,左臂擎槍,在光中回眸望來,紅衣繾綣勝過人間所有光景。
那槍桿隱隱透著字,越笙將畫翻過去,看見一行潦草的行書:切~看小爺?shù)拇笞鳎?p> 切!
越笙驀地笑出聲來,涕泗橫流,鳳眸中閃爍著生動的光。
縱然她什么都不記得,卻還是能從經(jīng)年舊物中重見那人討人嫌的模樣。
縱然她忘了一切,卻始終在山上等他回來。
不見,不休。
人群里的野獸
沒斷更!驚不驚喜!快!夸!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