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謝衿相處幾日,趙家兄弟二人對他印象頗好,趙盡知想,他這個表弟與兒時相比,進益良多,許是受到嚴苛教育,小時候他那敏感多疑的性格已經(jīng)無法從現(xiàn)在的謝衿身上找到蛛絲馬跡。
至于趙盡識,他已經(jīng)不記得謝三表哥小時候是什么樣子,只是偶爾從父母那里聽到個零星半點,提及謝衿,他們都是頭疼又憐惜的模樣。
趙盡識后脖子處有傷痕,據(jù)說是謝衿割的,每次觸摸到那道傷痕,趙盡識都不禁想象,如果割的是正面,恐怕自己早于十幾年前殞命了,故他此次可謂是相當排斥謝衿的到來。
然而相處下來,他倒是很親近這位三表哥,他循規(guī)蹈矩,待長輩與兄長甚敬,待弟弟妹妹與下人甚慈,他舉止大方、性情摯厚,開明不迂腐。
“在我們家你可以敞開了玩?!壁w盡識突然想到什么,說:“三表哥你真是趕上好時候了,再過半個月就是季爺爺六十大壽,季家肯定會大辦的,少不了我們的熱鬧?!?p> “那是我爺爺?shù)纳窖鐣刹皇悄愕挠螒驁觥!闭f教完趙盡識又對謝衿說:“謝公子到時跟盡知哥哥一起來?!?p> 謝衿愉快地說:“在下不勝幸會,定前去祝賀……嗯,我們總稱呼對方姑娘公子的太過生疏,不如你就叫我謝三哥,我跟表哥一樣稱你為曇兒可好?”
“好呀,謝三哥,其實我也覺得有點別扭?!奔痉鰰艺f。
楊月純上前挽著季扶曇胳膊:“那我跟著姐姐叫你謝三哥,你就叫我月純吧!”
楊月純來到棋桌前,捻一枚棋子敲了敲說道:“你們每次都下圍棋、象棋的,真沒意思,不如下和尚棋?”
謝衿靦腆一笑:“月純見笑了。”
“你倒不必見笑,她之所以說那樣的話是因為她只會下和尚棋?!卑接挠牡卣f道,那口氣真不像是在開玩笑。
楊月純敲他腦袋:“你這小鬼頭,我怎么得罪你了,總拆我臺。”艾山時常會對楊月純流露敵意,但是因為他小,楊月純從來也沒有在意過。
謝衿很聰明,不一會兒就掌握了和尚棋的規(guī)則,楊月純很快就招架不住了。
趙盡知說:“不知季爺爺?shù)膲鄢酱蛩闳绾尾俎k?有我?guī)偷蒙厦Φ?,曇兒盡管開口。
季扶曇回答說:“你知道我從來不會跟你客氣的啦盡知哥哥,不過都是我爹娘操持,用不著我的,不過我爹的意思是想請中原的雜耍班子來樓外樓表演,正好給大家都樂一樂?!?p> “聽起來不錯,有聯(lián)系到哪家的雜耍班子嗎?”趙盡知問道。
“還沒定呢?我爺爺好像不太樂意請人表演,他說請雜耍,名為慶壽,實則打把戲,但是如果兒孫們想看,也可借著為他慶壽的由頭看上一回!”
“畢竟是他老人家的壽辰,還是尊重他的意見好些。”趙盡知喝了口茶,如是說道。
聞到趙家廚房傳來的香味,季扶曇便領著楊月純弟弟們和兩個丫鬟回去了。
盡管季趙兩家很親厚,但自從孩子們長大了,除非兩家相互宴請,否則不讓孩子們留在對方家里用飯,這是規(guī)矩,即便再親厚,畢竟也是兩個獨立的家庭。
趙府門外,趙盡知目送季扶曇離去,她的身段越發(fā)婀娜了,自己也已加冠,跟父親在軍中做事,是個男人了,只是長輩們沒有提及,他們身為兒女的也不好著急婚事。
趙盡識故意用趙盡知剛好能聽見的聲音小聲對謝衿說:“你看我哥,眼珠子都不在眶子里了,這得有多想娶人家過門啊!”
趙盡知沒搭理他,倒是謝衿很驚訝,眼神有些復雜,他還不知道季扶曇和趙盡知有婚約,趙盡識長話短說講了小時候的事情。
“表哥竟還有如此奇遇,只聽說過英雄救美,到了表哥這,先是曇兒救了表哥,表哥的摩羯玉佩又救了曇兒,這救來救去的,姻緣也就牽扯進來了,當真是天賜良緣,舉世無雙??!”謝衿感慨道,隨即眼神黯淡下來,不曉得上天會不會成全他們到底。
“表弟所言極是,所言極是!”趙盡知不像一般青年男女一樣談婚色變,也許在他潛意識里,季扶曇肯定是趙家媳婦,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咕嚕咕?!北緛聿火I,聞到香氣就餓了,艾玉使勁吸取廚房飄過來的飯菜味,好像這樣就能填飽肚子似的。
“小男孩正長個子,哪有不容易餓的呢?”葉染已說著給兄弟倆擦臉上的灰塵,其實只是在給艾玉擦,艾山不知從何時起,自己能做的事情就自己做了,不過葉染已可不管這么多,也不管艾山的臉臟不臟,擦完艾玉的又來擦他的,艾山?jīng)]有反抗,由著葉染已給他擦,就像小時候一樣。
“你仨也別傻坐著了,快去叫爺爺來吃飯!”吾日耶緹看著三個兒女呆愣愣坐在那等飯,就干脆指揮他們做點事情。
一枝堂里,小廝剛把季弦扶到輪椅上,他的孫兒孫女就來了:“來爺爺這里做什么?”
錦屏過來推輪椅,笑著說道:“少爺小姐們請您去用飯!”
“誒,不用你們請,爺爺我吃飯最積極了,曇兒啊,你爹回來了嗎?”
聽到爺爺問爹,她小臉一沉,又想起昨日的不愉快:“我不知道!”
“娘說爹忙,今日不回了?!卑交卮鸬?,艾玉也說:“是啊,娘說的,我們都聽見了,姐姐你怎么說不知道呢!”
“我聾了,沒聽見。”她瞪了艾玉一眼。
季弦無奈地搖搖頭:“你這孩子?!?p> 經(jīng)過葉染已的提醒,吾日耶緹知曉季扶曇還在因為晚歸之事跟他記仇呢,但也沒有過多擔心:“母女之間哪有什么隔夜仇呢,不過還是解開心結(jié)比較好?!彼`機一笑轉(zhuǎn)身去了廚房。
飯菜基本上齊了,季弦吃了幾口問葉染已:“小葉啊,耶緹還在忙什么?怎么還不來吃飯?”
葉染已看看季扶曇,笑著說道:“夫人說前幾日給太爺尋蟬蛻,辛苦了,孝心可嘉,還沒給她做喜歡吃的菜,這不,現(xiàn)在還在廚房忙著,應該就快好了……”
季扶曇頓了頓筷子,好似沒有聽見,繼續(xù)扒飯。
“好香,牛心炙……”熟悉的味道襲來,艾玉興奮地叫起來。
季扶曇也咽了咽口水,牛心炙的味道她再熟悉不過,小時候經(jīng)常吃到便不以為然,后來戰(zhàn)事連年,軍糧需求大漲,牛要用來耕地,朝廷對食牛數(shù)量嚴加限制,普通人家數(shù)年吃不到一口牛肉,更別說牛心炙了,就是像季趙這樣的商戶、官宦人家也只有逢年過節(jié)才能解解饞。
五個孩子十只眼睛隨著裝著牛心炙的盤子移動,像五只可愛的小貓咪,艾山算是最不饞嘴的小饞貓了,這個時候心里想的不全是牛心炙:“要是爹在就好了,他也很喜歡吃?!?p> 吾日耶緹給季扶曇夾了一塊最大的:“他不在,我們還不能吃頓好的了?我們曇兒最喜愛牛心炙了,尤其愛我做的?!?p> 一樣的夾菜姿勢,幾乎沒有改變的面龐和會做飯的纖纖玉手,吾日耶緹的好一一浮現(xiàn),她本不會做飯的,只因她一句討巧的話:“我想吃娘親做的飯。”
第一次下廚,她做的并不算好吃,可季扶曇卻說:“吃了娘親做的飯,再也不想吃其他人做的了?!?p> 吾日耶緹開始學做飯,急于求成,切破過手指,也燙傷過手掌,指尖不像之前一樣柔軟了。
咀嚼的牛心炙已經(jīng)完全化解了她本就所剩不多的埋怨,可她是個愛面子的人,即使面對最親的人也不肯低頭,想冷冷地吐出謝謝二字,強忍的笑意卻讓聲音有些顫抖,因此謝謝二字一出口相當滑稽。
吾日耶緹看懂了她努力壓下去的笑意,噗呲一笑,引地季扶曇也忍不住了,假裝以袖拭口,借著衣袖的遮擋趁機翹起忍耐多時的唇角,放下衣袖,又以嚴肅臉示人。
日頭早已落下,季孟躺在床上輾轉(zhuǎn)反側(cè),為責怪季扶曇的事情耿耿于懷,白日里忙活忘了那件事,現(xiàn)下里夜深人靜,心中愈發(fā)不安起來,心想,明日一定親自尋些稀奇的玩意兒哄她開心,得到她的諒解……
趙將軍府,趙盡識抱怨趙盡知道:“大哥,你這樣用心,豈不是顯得我的禮物很寒磣?”
季弦壽辰,趙盡知決定做一幅畫當做賀禮,畫作主體是季宅。
季扶曇偶有提及季弦想請畫家給季宅做一幅畫,但苦于沒有合適人選,不是親近朋友作畫不精,便是會作畫的關(guān)系沒有要好到讓他查看季家的角角落落,于是一直將此事擱置著,當然這件事情是難不倒身為半個季家人的趙盡知。
季弦那張滿經(jīng)風霜的臉上讓歲月刻下道道皺紋,日頭高升,暖烘烘的陽光似乎將皺紋擦平了,可他一笑,褶子又出來了。他一一接受了小輩們的祝賀,一一笑納他們的禮物。
趙盡知奉上紅漆木匣,從中取出畫卷,由仆人輕牽兩端小心鋪展開,季弦示意錦屏將輪椅推至畫前,忍不住贊嘆:“看了此畫,才知我季宅之磅礴、之氣派。”
畫中的季宅整體著墨淋漓奔放,細節(jié)處又精巧玄妙。
季弦細看每一處院落:“這是一枝堂……這是太古軒……這是富天居,咦?這是小曇兒的院子,什么時候取名了……”他看向季扶曇問道。
“爺爺,之前沒有取名,不過從今天起,它就叫富天居了……”她擔心爺爺不知道這畫是趙盡知親自畫的,指著落款處的“孫趙盡知”,四個小字躍然紙上,紙落云煙。
季弦點點頭:“嗯,不錯,后生可畏啊……”他拉過趙盡知的手:“讓你費心了,這是我今年收到的最好的生辰禮物了?!?p> “季爺爺開心,就是孫兒盡孝了!”見季爺爺很滿意,趙盡知也很自得。
一旁的謝衿聽趙盡知自稱孫兒,有些困惑,問趙盡識:“誒,你大哥還沒過門……呸,表哥還沒娶曇兒,他這就上趕著當別人孫子了?”
“哦,不是,上次忘了給你講了,我大哥曾認季伯父為義父,所以季爺爺也算他的干爺爺了……”
季弦還在摸索著趙盡知送給他的畫,突然“咦”了一聲,“這是紙?”季弦本以為畫作于錦帛之上,輕觸之下才知是紙,此紙不同于尋常所見之紙,質(zhì)地有韌性,紙厚如錢,光彩耀目,映襯著畫上的季家仿佛活了一樣:“這紙可是難得,不像尋常匠人所造!”
“季爺爺好眼力,這是我表弟從家中帶來,我借花獻佛了……”趙盡知向季弦介紹謝衿:“這就是我表弟謝三,他也給季爺爺準備了賀禮?!?p> 謝衿奉上的是一箱紙,季孟有些震驚,像這樣的上等紙張,就算有銀子也難以買得到,除非有門路,這謝三公子身份定不同尋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