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姑娘,那些唱小調(diào)的采茶姑娘與你……”
“雖非親生,卻也恩情深厚,義同金蘭?!标虗傄挥袉?,杜溪自然有答,“這等事……”
并非不相信面前的晏悅一,只是杜溪對自己能做什么并沒有什么信心可言。至于這些消極的話語,也實在是不想把無辜之人牽連其中——青燈古佛怕是去不了,清香淡飯也人間。
當(dāng)目光對上看見晏悅一的期待,杜溪又不得不把自己內(nèi)心想說的話收回去。人最怕的不是自己的期待落空,而是旁人一心為你謀劃,卻失敗在個人的退縮。
“你先不要想那么多,聽你那柳郎說這幾日他們要你父母大擺宴席,我們有意混進去試一試。”如果真正的杜溪出現(xiàn),很多事囿于時代與社會對她的規(guī)訓(xùn),只怕還是被旁人牽著走,晏悅一的意思是代替前者的身份和寧玉澤一起‘裝神弄鬼’。
“只是你可有什么信物,是我能夠同你父母證明身份的?”適才和寧玉澤分析了一番,晏悅一也明白此時柳成在杜家父母眼中也必然是害死女兒的懷疑對象,“你還活著這件事,總該讓他們知道。”
杜溪的眼眸中又劃過些許猶豫,晏悅一關(guān)注到了,卻不知道該怎么去勸。
“你與那些采茶的姑娘,可有什么是只有你們之間熟悉的?”
“我們唱的歌。”
目光可及處青草幾乎要漫過茶樹,清明谷雨都是采茶的好時節(jié),淺綠召好歲,深春喚翠疊,眼看就要邁過田壟,晏悅一有些扭扭捏捏起來:“要不還是你來吧?!?p> “我是唱小生的,又不是唱乾旦的,這樣過去,不被當(dāng)成登徒子都是好事兒!”
但凡不是晏悅一的慫很真誠,寧玉澤很難不懷疑對方是不是想要看自己的笑話兒。
“可是我真的唱不好啊?!彪m然不是五音不全,晏悅一平時實在是不唱歌,除了升國旗唱國歌,平時連個歌兒都不聽。
在寧玉澤和杜溪的速成教學(xué)之下,勉強學(xué)會了一首采茶小調(diào),一緊張,還沒張嘴就覺得自己已經(jīng)忘詞二了:“要不你唱,我……”
“哎哎哎……青青呀里格青青?!钡胤椒窖躁虗傄槐旧硎钦f不明白的,勉強聽懂之后,被趕鴨子上架照著杜溪的唱法有樣兒學(xué)樣兒,終于是磕磕巴巴,極其生硬的唱出來了。
原本還在哼著小調(diào)的姑娘們因為這一句,聲音當(dāng)下止住了,紛紛朝著晏悅一所在的方向望了過來。
既然是過來對暗號兒的,晏悅一當(dāng)然不可能要自己的面貌暴露出來,在對面眾姑娘的震驚之中,繼續(xù)往下唱:“松間叻里格明星星?!?p> “風(fēng)過呀里格泠泠……”
“杜溪,是你么杜溪?”有膽大些的姑娘朝著這邊湊了幾步。
晏悅一已經(jīng)在這群采茶姑娘們有動靜之前藏到了茶樹后面,走過來的姑娘沒有看見人,只四下里望望。
“那青青是杜溪平日里最喜歡的開頭,除了我們,不會有人知道。”
“剛才的聲音那么僵硬,該不會是杜溪的鬼魂,要我們?yōu)樗?p> “明天就是杜家和陳家的婚宴,杜溪的鬼魂若是真的能白日現(xiàn)身,說不定也能在那所謂的宴席上要他們好看!”
聽得到姑娘們的話,卻不知道自己能做多少。目前能做的已經(jīng)做了,婚宴上怎么鬧鬼,晏悅一倒是沒有絲毫頭緒。
“這種山歌小調(diào)就像是咱們小時候?qū)W校里大家玩的那些警察抓小偷、打針之類的游戲,一傳十,十傳百,很容易傳播出去的?!?p> 寧玉澤小時候,互聯(lián)網(wǎng)還沒有那么發(fā)達(dá),交通形式也沒有那么多樣便捷,相仿的游戲卻能在跨越幾千里的城市與鄉(xiāng)鎮(zhèn)傳開,這些采茶小調(diào)顯然也是一樣——能傳承下來,到如今發(fā)展成成熟的劇種,口耳相傳的功績更比文字記錄要大得多。
“聽過,但沒玩過?!?p> “我還以為這些游戲是我們學(xué)校才有的……”晏悅一習(xí)慣了一個人獨行,偶有幾個朋友,也處得像是同事,這些娛樂活動,基本上很少參與。
只是晏悅一自己倒也不在乎這些,很快將目光重新放回了杜溪姑娘這件事兒上:“所以現(xiàn)在我還做些什么?”
“這些姑娘真得知道杜溪她經(jīng)歷了什么么?”
遠(yuǎn)山霧遮朦朧色,一片迷茫罩細(xì)澤,回程路上,晏悅一對于大學(xué)課上那些有關(guān)于繪畫作品背景的分析,在自己眼中曾似乎是偏離了藝術(shù)本身的存在……
“嗯?”寧玉澤還在思考晏悅一前一句話,并沒有聽清楚后者又說了什么。
晏悅一又重復(fù)了一遍,只是這一次,并沒有需要寧玉澤來回答:“他們應(yīng)該是知道的吧?我們一開始聽到的那一段……”
“杜溪說過,是棺材沒有釘緊,她才有機會逃命的?!痹俅位貞浂畔约憾苏f過的話,晏悅一意識到了一個重點,“做棺材的人,應(yīng)該也有女兒罷?”
不只是做棺材的人有女兒,那么多采茶的姑娘,未必沒有誰人家是專擅喪葬事宜的,埋深埋淺,又甚至是在棺材釘上做些手腳,也未嘗不可!
晏悅一的話說完,寧玉澤半晌兒沒有回應(yīng),兩個人只是在漫起霧氣的山間走著,太陽照著寒濕的小道,蒸騰起來的水汽沒有變成雨之前,就成了這些驅(qū)散不了的霧。
貼身冷膩,腦子里面想著事情的時候,這樣的霧氣就像是粘在身上的蜘蛛網(wǎng),將人的一切思緒變成蛛網(wǎng)上的昆蟲,一時間難以從中抽絲剝繭出真正有效的想法。
“儺戲?”觀中的道長被晏悅一的話問懵了。
想是發(fā)音不同,寧玉澤連比劃帶說的給道長解釋了一遍,后者終于明白過來:“這一般要在專門的儺廟前組織……不過大多是些人扮作鬼神,至于能否請來,我們也不得而知?!?p> 畢竟算不得一個體系,寧玉澤也知道明朝的儺戲已經(jīng)逐漸向娛樂化發(fā)展,不過在民間的‘影響力’還是有的,無論真人還是假神,也全默認(rèn)做存在。
杜溪一連是兩日也沒有見柳成的意思,倒是村里傳來劉芝臥病在床,宴席不得不推遲的消息之后,柳成敲響了寧玉澤的房門。
“這儺廟,我有一同窗?!?p> 春雨留人入好夢,芳草凝香催再逢。送上門來的機會,讓緊繃了幾天的寧玉澤終于松了口氣……
慈蓮笙
①南豐儺舞,國家級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