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老眉頭緊鎖地盯著布防圖上的顯示,聽到前方探子的報告,正印證了他的猜測:那蝠龍中計了沒錯,但是確實狗急跳墻地成為魔神了。普通的魔也就是魔修的級別,提升魔階也是需要積年累月的修煉的,和神界一樣,能成為神的終究鳳毛麟角。與神界不同的是,魔終究是魔,魔道居然有升階的捷徑,有違天道卻不違魔道。若能吸收妖或者魔心甘情愿奉獻的元靈,那么魔階就會突飛猛進。蝠龍正是用了這種極端的手段,升了魔階。而今對于他們倆來說,實難對付。倒不是緋絕顏和宗政禮司道行不夠,只是……情況不同。
宗政禮司天賦極高,入佐老門下之后修為登峰造極,然而受青羽印影響反復(fù)被前塵糾纏,終不能完全脫胎換骨。而緋絕顏當(dāng)年被佐老救治時,以成為神使作為交換,被佐老施了御靈縛。倒不是佐老標(biāo)新立異,神主對神使本就有約束之責(zé),所以必須有這么一道程序。兩人皆不是全盛的狀態(tài)如何能應(yīng)對蝠龍這樣的敵人。佐老雙手交疊,陷入深思。
忙忙碌碌調(diào)兵遣將的西域神府,就算是冷寂的罪獄也感覺到了異動。錦婳心中盤算著,也許是蝠龍率兵來救她了,可是等了半日也無西域神府被襲的消息。錦婳有些心涼了,她有些后悔,從前應(yīng)該在蝠龍面前表現(xiàn)得更溫情些,也許蝠龍就對她更加念念不忘。她那畢生放不開的人,究竟是執(zhí)念還是笑話。
緋絕顏強撐著內(nèi)傷,硬接了蝠龍的電光斧,滅天斬傷了蝠龍的背上的皮肉,緋絕顏卻吐了一口血來。宗政禮司以血色法咒對蝠龍封喉,對準(zhǔn)蝠龍的眼睛就是一刀,沒想到蝠龍翼翅猛地一撥,宗政禮司被彈開。
幾個回合下來,蝠龍損傷有限,緋絕顏和宗政禮司卻狼狽不堪,應(yīng)援的神職也在附近陷入苦戰(zhàn),進退兩難。
緋絕顏單膝撐著,周身傷口的血緩緩浸透衣衫,她努力穩(wěn)住內(nèi)息,再等下去只怕同歸于盡都做不到就全軍覆沒。她做了一個大膽的決定,也許置之死地而后生。
“幫我護法!”緋絕顏對宗政禮司喊了一聲,便開始凝心聚法,內(nèi)傷嚴重痛楚異常,她咬牙硬忍著。蓮指向天結(jié)印,一一開啟自身的日輪、月輪、星輪、心輪、府輪,法力靈氣散結(jié)于身體各處,然而身上一道金線裹縛全身越束越緊。緋絕顏忍著劇痛,繼續(xù)提升法力和靈力與金線硬搏,企圖突破金線。
宗政禮司提刀靠蠻力飛上飛下地與蝠龍相搏,偶然看見緋絕顏的狀態(tài),驚詫不已,她這是要……突破御靈縛封印,恢復(fù)原有的神鳳之力?的確,那樣的話會更有勝算,只是,御靈縛乃是域神所下,突破談何容易,而且緋絕顏本就受了內(nèi)傷的??扇缃褚矂e無他法,他也無暇分身,蝠龍的攻擊一次更勝一次,不論成功與否他都要盡可能地拖住蝠龍。
御靈縛越來越緊,幾乎滲入皮肉里,緋絕顏疼痛之余能感覺到溫?zé)?,那是勒出來的新傷舊傷在滲血。她不能放棄,成敗在此一舉。御靈縛在她的掙扎中開始脈動,一波強似一波。
佐老遠在西域神府早有感應(yīng),靈羽與緋絕顏相感應(yīng),光芒耀眼。想他早年也叱咤風(fēng)云,扶弱濟世,他驅(qū)使神鳳族這個虛名沒有留戀,可是他仍然記得緋絕顏當(dāng)時氣若游絲之時唯一的要求就是放棄那段痛苦的記憶,沒了御靈縛就等于沒了封印,那記憶定然會回來的。
“唉,也罷,造化弄人,看個人機緣吧。”佐老摸著沒有胡子的下巴,輕輕一抬手,靈羽沒了束縛飛走了。
緋絕顏拼死掙扎之時,光芒四射的靈羽忽然出現(xiàn)在眼前,晃得蝠龍睜不開眼一時失察,結(jié)結(jié)實實挨了宗政禮司一刀,右眼頓時鮮血迸出。
一聲清脆的碎裂聲,御靈縛的金線粉碎了,如從前的爽利舒展,緋絕顏常常地舒了一口氣。一股暖流流遍全身,疼痛仿佛消失了,身體也輕盈了起來??墒穷^部天崩地裂的疼痛,似乎有什么猛地鉆了進來,她不禁身子一凜,那是……讓她這輩子都愿意想起的記憶。
盛山本不是什么人間奇景,但人煙稀少,空谷清幽,清氣極盛。后來,緋絕顏才知道,那里是鄴國的皇陵,當(dāng)然活人少,濁氣就少。她聽族中小雀們提過,鄴國是西境之中的一個國度,國土不大不小,國力中等,其余的沒什么特別。凡間總是為了一破權(quán)位打破頭,神仙尚且還有勾心斗角,天上地下都無法免俗。
不過,緋絕顏真的不關(guān)心凡人的糾葛,她只是喜歡盛山附近行宮內(nèi)外的桐花。不知道凡間怎么說的,大概只要是祥瑞就有關(guān)聯(lián),總是把鳳凰和梧桐聯(lián)系在一起。不過緋絕顏喜歡的是那如玉的桐花。后來,緋絕顏才從戚源崇的口中得知,行宮種那么多梧桐樹是因為桐花是應(yīng)節(jié)氣之花,而所應(yīng)節(jié)氣正是祭祀之意。
一花兩意,天差地別。
緋絕顏年年如期帶著蓮仲送她的銀酒壺來看花,月下桐花別有意趣。不知何年開始,冷僻的行宮里多了一個十歲左右的少年,面黃肌瘦弱不禁風(fēng)。白日里無事也坐在樹下看桐花。她躺在房頂打瞌睡的時候,斷斷續(xù)續(xù)地聽到些關(guān)于他的閑言碎語。不過是尋?;首宓膭”?,為權(quán)相殘,最后只余一名幼子,權(quán)臣把持國本。他是被驅(qū)逐的傀儡,所有人都希望他自生自滅。
他平日里出了看花就是看著天空發(fā)呆,行宮里屈指可數(shù)的宮人背地里說他是個癡兒,時常冷落怠慢。偶然間,緋絕顏發(fā)現(xiàn)他經(jīng)常夾帶瓶瓶罐罐翻墻出宮,然后帶回些書本筆墨,半夜里偷偷點燈苦讀。
于是緋絕顏每年出了看花,還多了一個愛好,就是看這小子的變化。時間在神族眼里仿佛靜止,可人世間卻變化萬千。他逐年長高,開始學(xué)會用身份利害驅(qū)使宮人,這樣至少生活處境能好些。他除了夜里苦讀,還偷跑出去跟著宮外那些私塾先生學(xué)習(xí)。更有趣的是,他還用酒和行宮的侍衛(wèi)混熟,哄得對方教他拳腳。他看桐花的時間越來越少了,緋絕顏看他的時候卻越來越多了。
然而緋絕顏漸漸發(fā)現(xiàn),他越大,行宮里經(jīng)常出現(xiàn)不明身份的人制造所謂的意外。今日推他入水,明日飯里下毒,他越發(fā)小心艱難地生存著。緋絕顏看不過去,好端端的螻蟻來耽誤她雅興。今日拖出去三五個惡徒,明日又用法力把他從湖里撈上來。
半夜里,他沒點燈讀書。緋絕顏竟然好奇難耐,飛進他寢室查看。他呼吸急促,臉色潮紅,伸手一探燙如滾水。緋絕顏無奈地叉腰,凡人都這么弱嗎,自生自滅算了。轉(zhuǎn)身卻又飛出銜來藥草讓他吞下,守著他退了熱才離去。緋絕顏年年覺得麻煩,卻又年年忍不住好奇去看他是不是還活著。
一日,大約是想他死的人終于沒了耐心,干脆明著殺人,一入夜就入室殺人。多年的周旋他心思縝密,早有防備。殺手不肯放過,一路追殺,屠了行宮的所有宮人滅口。他從夜里逃到黎明,可是殺手卻逼他至懸崖,意欲斬草除根。
“要么,過來乖乖死在咱們刀下,咱們也好交差?!焙谝職⑹终f,“要么不勞咋們動手,你自己跳下去。總之主子說了,今日必須是你的忌日?!?p> “是羅相派你們來殺本王的么?”他沒想象得那么恐懼,鎮(zhèn)定地問。
“都這時候了,咱們也不怕告訴你。你如今弱冠之年,有朝臣奏本說應(yīng)當(dāng)還朝??墒悄慊厝チ?,羅相不高興。羅相說你如果永遠是小孩子就好了,不然還是消失的好。他再尋傀儡就是?!焙谝職⑹执笱圆粦M地說。
“本王母親……還活著么?”他毫無底氣地問。
“是了,還有這么一回事呢,羅相交代了,你死了,他定然保你母親無恙,你得報恩不是?”黑衣殺手們開始肆無忌憚地笑起來。
他沉默了,他不是沒反抗過,以他的身手能干掉幾個,可是怎樣也是寡不敵眾的,臥薪嘗膽數(shù)年終究還是被逼上絕路,也罷,他真的身心俱疲了,但愿那狂徒能信守承諾,他自是不孝先行一步吧。
整理衣冠,拂袖一躍,他從小身不由己,如籠中鳥,此刻鳥終于可以歸林自由了。耳邊風(fēng)聲漸急,他忽然沒那么遺憾了,這樣也不錯,他閉上眼睛。
忽然,他身體似乎停止了下墜,暖暖的柔柔的觸感,還有一種從未見識的馨香。睜開眼,他在青色翼上,柔軟如絲的青羽,閃著七彩光芒的修長尾羽,金色的鳳冠,月輪一般的翅膀,周身圍繞著青色的光焰。他從未見過如此美麗的鳳,還是罕有的青色。
緋絕顏帶他至一處幽靜的山谷,那里有一處她常常歇息的草屋。
他在疲勞和傷痛的侵襲下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