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與商并沒有把姜迎放在心上,那個沉默地坐在座位上,總是低著頭的女孩,死氣沉沉的,和春天的生機勃勃截然相反。
她就像冬天寂寥的樹。
沉默地立于天地之中。
陳與商坐在教室里偏僻的角落,學(xué)習(xí)談不上多好。他總是沉默著,看著周圍的一切。放學(xué)了,回家?guī)湍赣H干活,吃完飯,坐在門檻上,看著夜空中的月亮和星星。
母親坐在蠟燭旁編著竹籃,她問著陳與商在學(xué)校的情況,陳與商看著月亮,說:“還好。”
他像是走在河邊,懸崖邊的人,稍微一個不注意就會掉下去,他無數(shù)次拿刀片劃破自己的皮膚,感受到疼時。
他才隱約覺得自己是活著的。
陳與商是個沒有叛逆期的孩子,他人生中唯一一次沖動是打了別人,代價是母親的下跪,從那以后他收起了所有的鋒芒。
他深知母親有多不容易,一個人把他拉扯大,遭受了那么多的白眼,年紀明明不大,卻白了半邊頭發(fā),她的手上布滿了口子和繭子,偶爾從眉眼中窺探到的美麗,也讓陳與商懷疑是不是自己的錯覺。
陳與商在沉默中長大。
十七歲大雪紛飛的一天。
陳與商在荒涼中看到了姜迎,冬天的樹躺在麥秸上,她的衣服被撕破,袒露出的皮膚上有著顯眼的牙印,臉上有被掌摑過的紅腫,頭發(fā)散亂。
雪落在她身上。
她閉著眼,氣若游絲。
“姜迎,姜迎…”
這是陳與商和姜迎時隔兩年之后的見面。
他們都一如既往的破碎。
在寂寥的冬天里,陳與商滾燙的眼淚落在姜迎的臉上,那是姜迎感受到的唯一的溫暖。
漂泊的靈魂已經(jīng)奄奄一息。
他們終于在彼此即將破碎時,把對方擁進懷里。
沒在生機勃勃的春天,沒在烈日炎炎的夏天,沒在大雪紛飛的冬天。
他們在秋天相見。
這是愛嗎?
不是愛,這是兩個破碎靈魂的相擁,他們懂得對方眼里的悲傷,懂得皮囊下藏匿著怎樣的痛苦。
在彼此面前,他們不用假裝??梢孕沟桌锏呐R這個混蛋的世界,可以肆無忌憚的流淚,可以拼盡全力的相擁。有著想要將對方融進自己的骨血沖動。
早已分不清是病的更重了,還是病已經(jīng)好了。
姜迎遲鈍的想,如果今天死去也沒有關(guān)系。
她還是一如既往的做夢,夢到年少時的一切,她還是會被噩夢驚醒。在失眠和被夢嚇醒之間反復(fù)橫跳。
每當(dāng)這時,陳與商會擁她在懷里,沉默地撫摸著她的背,姜迎聞著他身上的香,感受著他的體溫。
秋天的尾巴,姜迎和陳與商結(jié)婚的第二個月。
陳與商去見了姜迎的心理醫(yī)生。
金醫(yī)生說,要想讓姜迎好起來,那他就要先痊愈。
兩個重病的人,靠在一起取暖。
要么毀滅,要么重生。
陳與商回到家時,姜迎正躺著沙發(fā)上睡著,她的眼下有很重的烏青,這些日子,她沒有睡好過??恐裁咚庍M入睡眠,卻因為被夢魘住而尖叫,卻沒有辦法睜開眼。
上周,姜奶奶生病住院了。
那個重男輕女,兇神惡煞,村里遠近聞名的人,戴著吸氧面罩,躺在病床上昏睡。
姜迎的姐姐,姜萊寧死也不愿意來看她一眼。
姜迎的妹妹,姜燦燦說學(xué)業(yè)繁忙也推脫不來。
只有姜迎來了。
她站在玻璃窗前,看著自己生死未卜的奶奶。
對陳與商說:“她對我很不好,動輒打罵,最可惡的就是十七歲那年為了五百塊錢把我賣給了一個老男人,我爸帶我回家,她還一臉的無所謂?!?p> “她也是女人,為什么對我們的惡意這么大?我們是女孩子有錯嗎?我恨她,陳與商,我恨她,我恨不得親手殺了她,可是…可是為什么我又因為她生了???”
“我明明已經(jīng)不是從前的那個我了,為什么…為什么我還是被困在那間陰暗的屋子里,那個寒冷的冬天里?為什么?”
她紅著眼睛,一遍遍的質(zhì)問。
陳與商的心臟被一雙大手攥緊,他把姜迎擁進懷里。
姜奶奶有一天突然清醒過來。
那是,姜迎對她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報復(fù)。
她俯下身趴在姜奶奶的耳邊:“你會下地獄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