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日宮里不少人都回去過年了,游蓮臘月二八就回了家,順道把我也接回去給她父母認識了一下。游家夫妻老來得女,溺愛得很,桌上滿滿一桌子都是各式佳肴,游蓮把六皇子送給她的一盒銀罌裝著的面脂偷偷藏了起來,我也不知道她如何想的,我們就是感情再好,也不能什么事情都互通有無。
尤其這事情吧多多少少跟我有那么點小關系,我沖上去八卦的話真是顯得要多沒趣有多沒趣。
回頭一想我們幾個人真有意思,幾個人在這兒拉旗唱大戲呢。
游夫人生得富態(tài)和藹,一個勁往我碗里堆菜,話里話外都是對我的贊賞之情,我有點招架不來,吃著菜故作淡定,說話間又被塞了一根雞腿到碗里。就這么拉家常好不容易吃完了一頓飯,我揣著游蓮父親送給我的一盒糕點打算回宮,告別了游蓮與游家父母。
好久沒有在宮外逛一逛,我看著離卯時還有一會兒,便想著要不在正和街上逛一逛。結果我只是好奇看了看,便被正和街的物價嚇到咋舌,連看起來最樸著的茶樓門口都寫了茶位費五兩一位,我這些時日攢下來那點家當估計就能在這里拍個黃瓜。
我正逛著呢,眼前忽然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還以為是唐云忠,定睛一看才發(fā)現(xiàn)是和唐云忠一樣打扮的神武營將士。那人看起來比我們都年長一些,神態(tài)倒是憨厚可親。見著我身上穿著官服,還打了個招呼:“前面可是六監(jiān)姑姑?”
我回了禮,有些好奇地走過去:“在下司藥監(jiān)掌藥女官許氏,閣下可是神武營將士?在宮外遇到真是緣分。”
“許姑姑?!睂Ψ娇涂蜌鈿獯蛄寺曊泻?,“我之前見過您呢,您可還記得?”
這說起來我反而有些迷糊了:“這……在下一時間……”
“嗨,您記不得也正常,在下是唐小將軍身邊尉官趙敢,那夜我倆打過一個照面的。姑姑面對奸賊也能毫無懼色,真乃是女中豪杰也!”
那一天我被一箭刺傷了肩膀,隱約記得唐云忠身后確實是站了幾個人,不過那日情況緊急,我甚至沒太注意,眼下這位將士忽然提起,我也一下恢復了記憶:“您是那日跟隨小將軍身后的壯士?真是太巧了?!?p> 他捻起手邊一朵絨花,朝我有些羞赫地笑了笑:“我告假一日來給我家婆娘買禮物,等春假回一趟家,順便把東西送給她。只是這絨花雖然好看,卻要二兩銀子,這也太貴了……”
我一聽這話有些樂了,示意他先將手里絨花放下:“這正和街不愧是京城第一街,我方才也想買些東西,看了看價格還是望而卻步了。趙壯士的心意屬實難得,不過如果要買東西,還是應該去西市。那里走卒商販頗多,價格比起正和街實惠不少?!?p> “多謝姑姑指路!俺一個大老爺們,著實不知道要買些什么,要不是姑姑指路,俺連去哪里買都不知道,就在這街上傻轉呢。去年媳婦給俺生了一個大胖小子,俺常年在神武營當差,家里的事情都要她勞煩,自覺對她不住,想買點好東西送她。這世上女子哪個不喜歡金銀首飾的?我就想著買一點,哪里想到小小一朵絨花就要二兩銀子?!?p> 趙敢說話直爽,那愁眉苦臉的表情逗得我直樂:“先賀喜壯士得此麟兒。不過這您要這么買東西,令夫人雖然也高興著,卻不一定實用。”
“哦?姑姑這話什么意思?”
“這絨花雖然華美,但是飾品乃是衣物的點綴,你就是買了幾件好的飾品,若令夫人找不到合適的衣服相配,豈不是只能把飾品放在盒子里束之高閣?要我說,還不如將打算買禮物的錢拿出來合計合計,配一身新衣,這樣一整套氣派好看,又能穿著走親訪友。豈不更加實用?”
“哎呀,姑姑提醒得對??!”那趙敢擂了一下拳頭,恍然大悟地笑了起來,“俺就是單買了幾件首飾,那婆娘配著粗布衣服穿出來不更讓人笑話,是該配著一身才好!”
這話說得卻讓我有幾分好奇,神武營里面將士大多數(shù)是世家子弟旁支,進去混日子或充軍功的,也正因為如此,神武營軍紀才如此混亂。不過眼前這位趙敢既然能做到唐云忠的尉官,那么職位必然不低,但是聽其說話卻像是平頭百姓出生:“趙壯士,恕在下冒昧。壯士言辭平易近人,又看得出乃是披肝瀝膽的實干之才,卻不知是何出生?”
趙敢愣了一下,隨即哈哈大笑起來:“哦,哈哈哈哈!姑姑可別看不起人,俺本是下野村一農(nóng)夫,當年北境征兵俺一腔熱血去投了唐家軍,幸好身子壯實,被老將軍看中成了尉官,眼下隨軍出征八次。前年陛下問老將軍要人說要肅清神武營軍紀,俺因為離家久了,就被調(diào)回來,這才進了神武營。這次小將軍回來,俺還是覺得跟著唐家軍爽快,神武營里面各個都難得罪著呢。”
“下野村在?”
“京城以北一百二十里就是下野村!俺們那邊有個大瀑布,下面有個水塘子叫麒麟淵。好看著呢!——不過,嗨,姑姑是貴人,肯定對那個小水塘子沒興趣?!?p> 相似的出生讓我在這個滿是世家大族的京城找到了一絲親切感:“誰說我是貴人,三年前南方大水最嚴重的清河縣您知道不?我差點就成了清河縣流民!我家里開了個小藥鋪,后來我娘親病逝,我就自己上京考女官來了。”
“噫,那你有出息訥!”
“內(nèi)臣罷了,都是些伺候人的活兒。怎么比得上你們唐家軍在北境抗擊匈奴鎮(zhèn)守一方的功績???”
趙敢跟著哈哈大笑起來,一時間親近過頭,居然用力拍了拍我的肩膀:“在下和姑姑真是一見如故,不如咱們尋個鋪子吃酒去?”
我一愣,慌忙擺手:“吃酒就算了就算了……”
“哎,別客氣??!酒逢知己千杯少,咱們弄他給一壺熱酒,好好敘敘舊!”
我還在尷尬呢,就看見一只手拍在趙敢肩上,一個無奈的聲音打背后傳過來:“大敢,你這是干嘛呢?”
我一回頭,就看到唐云忠插著腰穿著一身紅色暗紋圓領袍歪著腦袋帶著三分好奇七分無奈上下打量我們:“還有許姑姑,我?guī)は聦⑹吭趺锤慊煸谝黄鸢???p> 趙敢回頭看到唐云忠,立即露出一個熱切的笑容,抱拳喊了一聲:“將軍!方才屬下想給家里婆娘買點禮物,正頭疼呢,恰好許姑姑路過,給我提了不少建議!要不然俺哪里知道怎么買!”
唐云忠點點頭:“大敢說的可是你家去年九月出生的孩兒?”
“哎,將軍還記得呢!”
唐云忠爽朗一笑:“我為你家孩子取名的,我能不記得?趙義,字昭勇,我還是第一次幫人家取名,可翻了不少字典訥。你這家伙跟在我身邊七年,你被調(diào)到神武營我還不習慣呢,結果你倒好,一年回家兩次,樂不思蜀的,轉念就弄出一個大胖小子,可羨煞原來那幫兄弟了!”
趙敢笑得既得意又有幾分羞怯:“哎呀,我那婆娘也是鄉(xiāng)下人,吃飯哐哐哐的,喊我那聲音村口都能聽到,有什么好羨慕的……
“要讓我那干兒子知道你這樣調(diào)侃他娘親,怕是不能放過你??!”
“他得的福分還不是老子拿命掙的!將軍愿意給那小子取名還受作義子,那是我趙敢有福氣……”趙敢連拜了幾下,語氣中顯示出一種粗放的油腔滑調(diào)。
唐云忠笑了笑,用力在趙敢肩上拍了一下:“你跟我擺什么譜?老實說,是不是要訛我的賞錢?”
“哎喲,將軍您這話說的,將軍給是我家那婆娘三生有幸!”趙敢臉上浮現(xiàn)出一個一半帶著諂媚一半透著豪爽的笑容,“我頂多跟將軍討點賞,哪里敢真的訛將軍呢?”
唐云忠哈哈笑了起來,自然地走到我身邊:“你這么說,我要不掏點錢出來,今后我那義子怕是要嫌棄我小氣了。走吧,許姑姑帶路,咱們一起去買點東西。”
我也不知道自己隨便逛逛街怎么又摻和進這么大一灘事情里面,連忙推拒:“將軍!這卯時皇宮可就閉門了!”
“這怕什么?你們六監(jiān)今明都沐休,以為我不知道???”唐云忠推著我往前走,“知道你舍不得恪己大哥,但是我倆大男人的能買啥?你當個參謀不行嗎?要是關門了,我給你在正和街要一間房間,你明兒上午回去不就行了?難得我出營玩一玩,干嘛這么掃興??!”
我被推著往前踉蹌了好幾步:“不是,不關大人的事情……我這人天生膽小呢,住外面不習慣。”
“偶爾嘛,一年也就這正月前后一個月時間和七夕開夜市,這京城夜市你看過?”
我訥訥地搖搖頭:“這倒沒有?!?p> “這京城夜市可跟你們村縣里的不一樣,好多新鮮玩意呢,整日坐在宮里有什么意思,本將軍正好帶你去看看世面。走著走著!”
他就這么一路推著,我被他推了好一會,回頭望向宮門,終于還是沒忍住對這繁華京城能有什么夜市的好奇:“那,臣女多謝將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