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伯,姝兒來問問您,可會做玉露枇杷膏呀?”我笑道。
“這天下珍奇菜肴,還沒有我這個老頭子做不出來的呢,玉露枇杷膏,自然會做,姝兒姑娘可是想學(xué)做玉露枇杷膏了?”他笑問。
“正是,勞煩伯伯教教姝兒了。”我道謝。
他總是像對待自己的小女兒一樣對待我。
這日后,我便將日日送與凌江王的茶湯換成了玉露枇杷膏,足送了半月,凌江王見我換了茶湯,倒也不問,每日都將我送去的玉露枇杷膏吃得罄盡,而我則十分高興。
我不知的是,距王都千里之外,茫茫曠野戈壁之中,往生客棧,我父母長兄皆被凌江王救下,隱于這客棧。
廣漠戈壁,常年風(fēng)沙侵蝕,環(huán)境惡劣,少有生靈,此處為三不管地帶,多有匪盜橫行,殺人越貨之事,頻頻生發(fā)。
官府難以涉及的地方,我父母長兄才可安然匿于此處。
這日天將晚時,有兩個包裹嚴(yán)實的人跨馬前來。
往生客棧中的人,聽得馬蹄與嘶鳴聲,各個拔刀出鞘,躲于門后和窗后,向外警惕窺探。
“風(fēng)沙大,來避個風(fēng)。”來人立于門前道。
“往生客棧好避風(fēng),客官請進(jìn)吧?!睏?nèi)有人答。
“放心,自己人?!笨蜅?nèi)的人這才放下了手中的兵器。
這兩個人進(jìn)了客棧后,隨即有人將“今日客滿”的牌子掛在了棧門口。
“二位客官,樓下人多嘈雜,咱們上樓談?!庇腥藢砣艘攵堑哪抽g客房內(nèi)。
“幾位客官且安心談你們的事情,莫要憂心?!狈恐械拈e雜人等,皆自覺退了出去。
房中的人,圍了上來。
正是我父母和長兄。
來人卸下了層層掩蓋著的面容。
“殷大人,殷夫人,”來人向我父母行了禮,“凌江王殿下傳來口訊……”
千里之外的事情,我不知道,凌江王殿下自我來到王府后,從不令我涉及政事,他說是為了保護(hù)我,也是為了保護(hù)我殷氏族人,以及凌江王手下眾人。
我只日日在凌江王府中忙些瑣事,短暫的樂得些許安寧。
凌江王愛花成性,他府中的庭院里、池塘間,各處都栽種著花草,無論是迎春夏荷還是秋菊寒梅,四時節(jié)氣,凌江王府中的花就未缺少過。
我想,花落固然成泥滋養(yǎng)其余草木,但盡皆隨著這些花草自然凋零終究浪費(fèi)了這些花草的其他用處,有時,我便同凌江王府中的其他與我年紀(jì)相仿的侍女將一些花朵花瓣收集了起來,或是做成香包,或是洗凈了煮茶,倒也另有一番情致。
我親手繡了香包,小心翼翼地贈于凌江王,我原以為他看不上這些零碎物件,但沒想到他欣然收下,并日日掛在身上。他則又另挑了些我繡好的香包,掛在他床榻邊,這于我倒是意外之喜。春心萌動,我正好的年華,日日同凌江王處在一處,很難不動些別致的心思。
我猜想,或許凌江王知曉我父母長兄目前的情況,但我并不敢詢問他,怕為自己的父母長兄惹來禍端,也怕為他惹來禍端。
一日,他似乎是知曉了我的心事,同我至無人處,方才對我道:“你權(quán)且放心,殷大人他們目前并無危險,但你們殷氏一族,畢竟是為本王所累,故而,本王必該仔細(xì)照料你,保護(hù)你……這也是你兄長的意思?!彼Φ馈?p> “噢,我父親母親還有長兄無事便好……”我聲音漸低,心下有些失落,“凌江王殿下……是因為我是殷家的女兒,所以才對我倍加關(guān)照……?”我嘟囔著,不敢抬頭去看他。
“殷氏一族,只因與本王有舊交,便為本王兄長忌憚,而招致禍端,本王理當(dāng)盡可能關(guān)照殷氏族人?!绷杞醮丝萄壑兴剖敲缮狭艘粚雍?p> 他似乎并沒有聽出我的意思。
“姝兒,朝政之事,干系重大,本王能言與你的只有這些,你莫要再憂心,也莫要多問,終有一日,你會知曉一切,但現(xiàn)在還不是時候。”凌江王看著我正色道。
“姝兒明白,請殿下放心,姝兒會聽話的?!蔽叶硕ㄉ?,微笑著對他答道。
我漸漸明白,凌江王身份貴重,我卻為罪臣之女。雖然家族的罪名是被強(qiáng)加上的,但我終究不可能與凌江王有什么瓜葛,我又怎能去妄想凌江王會對我有半分別樣的情誼。他因我是殷家的女兒,對我甚是關(guān)照,這是情理之中的事情,而我,則應(yīng)當(dāng)與凌江王避嫌才是,否則他日若是東窗事發(fā),我這本該已經(jīng)被賜死的罪臣之女因凌江王偷偷救護(hù)還存活于世,彼時累及的,不只是殷氏滿門,還包括凌江王及與凌江王交好的所有人。
我漸漸收起了自己的那一點點癡念,終日也只是勤勤懇懇打理著凌江王安排給我的事情。我漸漸收起了自己曾經(jīng)在殷氏府中養(yǎng)出的那點嬌氣,凌江王倒也手把手教我如何去干一些活兒計,我有時驚異,驚異他本該是養(yǎng)尊處優(yōu)的王,為何對一些磨人的粗活也做得得心應(yīng)手,似乎往日就做慣了一般。
這日清晨,我將早食送進(jìn)凌江王的臥房后,便收了凌江王的衣物前去雜役房漿洗,剛將衣物放置好,正遇一女婢匆匆忙忙從雜役房中出來,她低著頭,腳步有些踉蹌。我仔細(xì)看去,發(fā)覺她身子似有不適,她慌慌亂亂走路,幾乎要跌倒。
我連忙上前攙扶住她。
“蓮兒姐姐?”我認(rèn)出了她的面容,她是凌江王府雜役房內(nèi)負(fù)責(zé)漿洗衣物的婢女,我送凌江王的衣物時總會與她閑談小會兒。
“姝兒?”她抬頭,看到來人是我,略強(qiáng)撐著笑笑。
“蓮兒姐姐,你可是身子不適?”我關(guān)切問道。
“前日夜里略著了風(fēng)寒,不打緊的?!彼穆曇粲袣鉄o力。
“姐姐可用過藥了,為何不好生休息呢?如此匆忙,姐姐是要往哪里去?”我問道。
“已經(jīng)服過藥了,掌事命我同雯兒去街面周氏帛莊將府中上月預(yù)定的蠶絲取回來,雯兒已在府門處候我,我要快些過去呢?!鄙弮河袣鉄o力道。
“掌事怎么能這般為難人,姐姐如今身子這般難受,又如何能上街吹風(fēng),”我道,“姐姐可向掌事講明,換個人去取就是?!?p> “近日府中多事,眾人都有自己的事務(wù)要做,不必這般麻煩他人了,我這病也不重,去取了就是?!鄙弮航憬阋回灢粣凵?,總是委屈自己,顧念著別人。
“罷了,蓮兒姐姐將預(yù)定蠶絲的單契與我罷,我去待姐姐取回來,姐姐快回去休息罷。”我直率道。
“怎么能麻煩你……”
“姐姐不必憂慮,若是掌事問起,姐姐就說是姝兒自己要去的,告訴掌事,是姝兒換了蓮兒姐姐要姐姐去休息的。若出了何事要問責(zé),那便處罰姝兒就是?!蔽夷眠^蓮兒手中的單據(jù),便直走向府門。
遠(yuǎn)遠(yuǎn)便見雯兒姐姐孤零零地在府門前踱步。
“姝兒?”她抬頭一眼望見我,滿是驚異。
“雯兒姐姐?!蔽铱觳缴锨啊?p> “姝兒這是要去哪里,是出去為殿下采辦什么東西么?”雯兒姐姐問。
“不是,姝兒來同雯兒姐姐去取掌事要的蠶絲呢?!蔽倚Υ?。
“你……蓮兒呢?”她訝異問道。
“蓮兒姐姐著了風(fēng)寒,身子不適,我代蓮兒姐姐去?!蔽一瘟嘶问种械膯纹?。
“噢……”雯兒似乎在顧慮些什么,但是卻也再未多問,便就同我出了府門。
街面上的行人并不多,略顯得有些冷清。
我同雯兒邊談邊行,路過一處糧店。
何氏糧莊,此刻,這糧莊門前竟圍了好些人,他們或挎著籃筐,或提著布袋,聚集在糧莊門前,時而吵吵嚷嚷,時而互相附耳交談。
“這是發(fā)生了何事?”我不解地問雯兒。
“姝兒多不出王府,不知近日后蜀國中,幾乎各地都在囤食糧?!宾﹥旱吐?,對我附耳道。
“囤食糧,這是為何?”我問道。
“后蜀政權(quán)新建,邊疆各地戰(zhàn)事頻仍,偏又遇上了災(zāi)年,糧食收成不好,糧店糧價飛漲,只有各地的富戶能買得起口糧,就是苦了各地的平民百姓,買不起連日價錢飛漲的糧食,只能是日日苦守在糧店門前等著糧店發(fā)發(fā)善心,卻也終究無濟(jì)于事?!宾﹥航憬惆櫭嫉?。
“可是……朝堂呢,王上和朝中官吏,便也不曾處理么?”我問。
“怎么可能不管呢?”雯兒緩緩道,“姝兒常在凌江王身旁服侍左右,還不知殿下多日都憂心忡忡么,王上責(zé)令朝中官員半月內(nèi)想出對策,可卻無人能予好的點子,殿下也為此煩心多日了?!宾﹥航憬愕?。
“那……國庫呢,國庫此時該開倉放糧,調(diào)和糧價才對啊?!蔽业?。
“按理而言正是如此,只是邊疆戰(zhàn)事吃緊,國庫的食量和錢財,還需供應(yīng)軍需。按理來說,軍需都是要向百姓征收賦稅的,只是如今的情況,百姓們連糧食都買不起了,更別談交賦稅了,只能以國庫物資補(bǔ)充軍需。只是補(bǔ)了軍需,就無法調(diào)和各地平民的生計了。”雯兒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