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份尊貴?”長公主面色一沉,“在你眼里,也當(dāng)我與宮中許多趨炎附勢爭權(quán)奪利的富貴人一般無二么?”
“微臣絕無此意,微臣失言,望公主莫怪?!比缬癫恢约涸趺淳鸵痪湓捜菒懒斯?,想著或是自己在宮中長久不接近女子,便已不知該如何與女子交談了。
見如玉手足無措,如做錯(cuò)了事兒的小孩子一般在自己面前拘謹(jǐn)著,全沒有宮中侍衛(wèi)應(yīng)當(dāng)有的凌厲樣子,長公主收起面上的慍色,黯然道:“好了,是我不該發(fā)脾氣了,今夜除夕,你一人在這里孤自吹簫也無趣,《玉妃引》曲聲精妙,合該以舞相伴?!遍L公主緩步行至亭中,回眸笑看那侍衛(wèi)。
“公主,微臣怎敢使公主獻(xiàn)舞?”如玉誠惶誠恐。
“今日除夕,你我二人又有緣在此處相會,可拋卻無謂的身份尊卑,只當(dāng)是彼此知心人,自古舞樂不分,便以舞曲共紀(jì)良辰?!遍L公主莞爾一笑。
“微臣與公主相識未深,不敢稱是公主的知心人,但公主吩咐,微臣便恭敬不如從命,僅以此曲伴佳人?!比缬駥⒑嵦穑粧叻讲诺木兄?jǐn)。
“公主,這不合適吧……”憐心在一旁面露難色,皺著眉悄聲道。
長公主卻止住了憐心的話,示意憐心退后。
簫聲再起,女子曼妙身姿在亭中翩然起舞。
“鴆羽千夜飄寒煙,花弄影,流水萍,花非花,清水鈴,只剩花間癡與夢,不懂人憔悴,與君同死生……”長公主和歌而舞,聲柔如水。
亭外洋洋灑灑落雪紛紛,亭中一盞孤燈,美人和曲而舞,這景致如夢如幻,任誰人見了都要癡醉,只可惜只有那長公主的侍女憐心在一旁欣賞這舞曲。
“公主身世凄涼,難道真真是紅顏薄命?”憐心在一旁默默看著,心下卻極是惋惜。
憐心原是長公主生母辰美人領(lǐng)養(yǎng)的女童,較長公主年長兩三歲,也算是與長公主是自幼一同長大的情誼,她雖是日常侍候長公主的婢女,但也算是長公主半個(gè)姐妹的情誼。
“辰美人若是在天有靈,怎么忍心看著自己的女兒像如今這般苦悶孤寂、任人欺憐呢?”憐心悄悄嘆了口氣。
她是最清楚長公主坎坷身世的人。
彼時(shí)王上還只是軍中將領(lǐng),領(lǐng)兵四處開疆拓土,辰美人原是隨軍侍候王后的侍女,只因王后彼時(shí)在軍中亦是勞苦,那日大軍取勝,宴飲后王上情欲焚身又酒后亂性,不愿擾了王后休息,迷亂下即強(qiáng)與王后的侍女染了關(guān)系,只一夜春情,那侍女便懷了身孕,王上情知對不住王后,雖是對那侍女略有愧意,卻也不愿因一小小女子使王上與王后二人心生間隙而擾了后蜀建國大業(yè),幸而王后念及這侍女日夜服侍自己辛苦,兼之愛屋及烏,雖是對這侍女心懷不滿,但也愿護(hù)著這侍女腹中王上的骨肉,十月懷胎,這侍女誕下一女孩兒,王上王后便令這侍女在后蜀爭奪來的一座城中安靜養(yǎng)胎,直到后蜀建國,這侍女與其女兒才被接入宮中,王上雖是并不真心喜愛這侍女,但也給了侍女美人的封號,這女孩兒也算是后蜀長公主,可因其原是一低微侍女的女孩兒,入了宮后其身份也未有多高貴,如今早已過了及笄的年歲,卻連個(gè)公主的封號都沒有,只有當(dāng)初母親為其起的名字,喚作步雩。
宮中勾心斗角時(shí)刻不寧,但長公主原與辰美人母女二人本無意爭權(quán)奪利便就與世無爭安然度日,倒也平和溫馨,可嘆辰美人前年病重不治,凄然離世,便就只獨(dú)留了長公主一人在宮中孤苦度日,宮中人皆人心涼薄趨炎附勢,見長公主無勢無權(quán),亦連其父王的寵愛都沒有多少,便多不將其放在心上,只見了時(shí)略行個(gè)禮,尊稱一聲“長公主”,私下卻都當(dāng)沒有這么個(gè)人一般,只有憐心這般忠仆,一心跟隨長公主身邊,同其共沉浮。
憐心正郁郁為長公主嘆憐,舞曲已畢,憐心方才回過神來,恰在此時(shí),除夕夜宴結(jié)束的鐘鼓聲在王宮各處響起,昭示著宮中各處服侍的人,各宮貴人即將歸去歇息,需加強(qiáng)戒備。
“今日的梅花映雪,才算是賞出了些許趣味?!遍L公主望望四周,昏黃燈影下,枝枝紅梅映著雪甚是嬌艷可愛。
“時(shí)候不早了,我該回宮中了,以免王上王后疑心怪罪,此處景致雅靜,我常來游玩,若是日后有緣,或許你我二人還可見面?!遍L公主笑對如玉道。
“今日得見公主,乃是微臣之幸。”如玉道。
見長公主與其婢女的身影消失在雪夜之中,如玉心下卻竟覺得悵然若失,只覺得時(shí)間為何過得如此之快。
“她是公主,與我原不是同命的人,我怎能對她動(dòng)心?”如玉喃喃道。
我在王后宮中正殿前,一直跪到了初一這日日出薄暮之時(shí),幾乎凍僵,終是暈了過去。
只覺得恍惚中我被抬到了屋里,安置在了暖榻上。
“性子倒挺剛硬,雪地里跪了一夜,竟是一滴淚都未曾掉,也不叫苦?!蔽衣牭糜腥嗽谖疑砼赃@樣道。
“還是凍的有些厲害了,快去請?zhí)t(yī)來瞧瞧?!庇腥怂坪趸呕艔垙埮艹隽宋葑?。
須臾,有人搭上了我的脈搏。
“這姑娘體質(zhì)還好,略感了些風(fēng)寒,倒也不重,只是姑娘的腿上腳上都有凍傷,姑娘這腿上的凍傷有些厲害了,怕是會留下病根,且先用這藥膏,一日三次涂抹傷處,微臣再為姑娘開些藥調(diào)理身子,好生將養(yǎng)半月也就是了,只是腿傷,恕微臣無能?!蔽冶牪婚_雙眼,但還聽得到一蒼老男子的聲音在我身旁這般道。
“這……腿上的凍傷若留下根會是如何?”有女聲這般問道。
“因是凍傷了肌理,只怕會時(shí)常疼痛,叫姑娘疼痛時(shí)多以熱敷或艾灸,但只可緩解疼痛,實(shí)是無法根治。”那蒼老的男聲繼續(xù)道。
“既是這樣,還有勞太醫(yī),為姑娘好生調(diào)養(yǎng)一番,請?zhí)t(yī)盡力即可。”我身旁的女聲道。
“微臣定當(dāng)盡心竭力。”
……
我只聽得近旁有人來來去去走動(dòng),卻仍舊睜不開雙眼,迷迷糊糊之中,我又睡了過去。
夢中迷離,我再一次回到了曾經(jīng)夢見過的漫漫黃沙之中,我似是立在一條清水河畔,這里不見日光,只是一片昏黃的天空。
我轉(zhuǎn)身,卻見一熟悉的身影向我行來,我看不清此人的面容,但見他胸前掛著一顆鴿子蛋大小般晶瑩奇異的珠子,這珠子我似是在什么地方見過,只是一時(shí)竟想不起來了。
“你回來了?”我聽得這人溫和地向我問道,他的聲音我亦是極熟悉。
“我……什么回來了,這是哪里,你是何人?”我這般問道。
只是我才問出此話,身周的場景便就漸漸地模糊了,我閉上雙目,又再度睜開。
“你醒了?”恍惚中,我見一人影在我身旁坐下,“你可是已經(jīng)連著睡了三日了,終于醒了?!崩浔呐拥穆曇粼谖叶呿懫?。
我努力看清了這女子的面目與衣著打扮,正是那日領(lǐng)了我進(jìn)王后宮中的那個(gè)無論是神情還是講話都極是冰冷的女子。
這女子年紀(jì)稍長,該是王后宮中服侍的老人兒了,那日雯兒姐姐喚她姑姑,即使她是侍女,想必身份也不低。
“姑姑,”我便也隨雯兒一般地喚她,“有累姑姑照顧姝兒許久?!?p> “能下床么?”她不理會我的道謝,而是直接問道。
我掙扎起身,顫顫巍巍從床上站起來,卻又晃了晃身子,只覺得雙膝處針扎一般疼痛,站立不住,又倒回床榻之上。
“罷了,今日你再休息一日,我去向王后回話,明日再引你去見王后,你自己把藥喝了罷?!边@侍女將盛了藥的碗放在我床榻旁的桌子上,便就徑直出了屋子。
我只得依著這侍女的意思,將那藥喝盡后,卻還覺得身上有些發(fā)冷,便躺回床榻上。
太子殿下先前說,待我見過家人后再行處置我,如今我身在王后宮中,不知太子殿下和王后這究竟是什么意思。
我又休息了一日,待第二日日頭剛起,我便跪在王后寢殿之外。
雙膝處仍有痛處,先前聽得太醫(yī)的意思,只怕我日后會時(shí)時(shí)發(fā)痛,但又無奈,雖是跪著有些難受,我卻不得不伏低。
“王后傳你進(jìn)去回話?!比允悄鞘膛?,出了王后寢殿,來領(lǐng)我進(jìn)去。
我進(jìn)了王后寢殿,見王后已是妝容完備,坐在殿中正座上。
我依禮拜見,想著先前見王后時(shí),只覺得王后儀態(tài)雍容風(fēng)韻卓雅,今日見時(shí),王后身著正宮服飾,更多了些莊重與威嚴(yán)。
“本宮命你除夕跪了一夜,你可對本宮心有怨懟?”王后打量我許久,開口竟這般問道。
“奴婢不敢?!蔽一炭?,我知自己今日能留了性命好生在此處講話已是不易,哪里還敢心懷怨念,況且,我也絲毫沒有怨恨于人的資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