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負雪紅著眼眶。
門內(nèi)站著那位長眠已久的女子——戍子穎。她仿沒有改變,身著素衣,依然能見婀娜的身形。不過身薄如雪之后,是能見的虛弱。
蒼負雪發(fā)愣兩刻,一言不發(fā)。只藏住心疼的情緒,趕忙前去,緊緊地抱住她。
戍子穎嘴唇發(fā)著紫,臉色蒼白。眼神落在門外堆砌的柴火旁,久久難移。
蒼負雪敏銳察覺戍子穎的沉默,擔憂發(fā)問:“你可是有何不適?”
戍子穎有些遲鈍,待反應(yīng)過來,輕輕摟住蒼負雪的腰,以表回應(yīng)。
“我沒事,讓你久等了?!?p> “一點也不久,一切皆我所愿?!?p> 戍子穎凄婉地笑著,后欠著身子,咳嗽不止。
“你剛醒,尚需滋補,且進屋休憩。”蒼負雪面色由驚喜變?yōu)閼n慮,便將戍子穎扶回了屋室。
“你剛剛可有瞧見那邊飛來一只蝴蝶。”戍子穎手偏向山頭,困惑開口。
但蒼負雪側(cè)身擋著她,她再次去瞧卻沒看清。
蒼負雪只一霎,轉(zhuǎn)過頭去瞧,卒后在蝴蝶稀有的花紋上定眸。它翅膀閃著靈異,翩翩而來,此類稀蝶,蒼負雪對其實在熟稔。
蝴蝶落在木柴上,如細雨綿綿,不出聲響。
戍子穎被送進了屋室,干坐在床塌旁,無力地問:“蒼負雪,你不覺得屋里好冷嗎?”
“嗯,我知道?!鄙n負雪點頭回答。戍子穎先是盯著他,目光繼而被周圍嵌起的冰雕吸引。
為了保全戍子穎的身軀、不至于讓其隨時間腐朽,蒼負雪特意隱在極陰極冷之山——棄雪山,又以冰嵌屋室,打造天然冰宮。
戍子穎醒來之時,觀摩四周,便已看穿他的苦心。
“謝謝你,經(jīng)年顧我,苦卻往?!笔臃f懇切地說,蒼負雪卻并未回答,只悄然思量。
他想到云娘的“忌埋骨”,又憶起困擾自己一年的夢,可倏然今日,霧不見,夢亦不見。
孰真孰假?他渾然無解。
“怎么了?在想什么?”戍子穎的聲音傳來。
“這山間冰雕久筑,已然化不成,等晚幾日,我們就離開此處,尋溫暖如春之地?!?p> “如此突然?我只是隨口一問。”戍子穎面露不解。
“我尚有很多計劃,可要你安然醒來,我才能一一行之?!?p> “那便好吧?!笔臃f淺淺笑著,小聲回答。她心有疑慮,卻并未多問,蒼負雪亦沒有多說。
他只出了屋室,打掃院落、繼而燒火。待鍋燒至猩紅,下米煮熟,炒菜。
等戍子穎入食后,又上山尋藥、下鍋熬制。
他一番忙碌之際,思緒如柳絮紛飛,竟又突然敲見那停留在木柴上的紅眼稀蝶,心事翻滾。
蒼負雪知曉,那稀蝶乃東院獄主、烙煜師父烙行淵的貼身探尋之物。
如今為何飛至棄雪山?明眼人都知曉。烙行淵此行,必有特殊用意。
蒼負雪決然不顧,只趕走了那只稀蝶,繼續(xù)忙活。
稀蝶不情不愿地躲開蒼負雪的趕逐,又悄然盤旋,重新落在原地。
“你這小子,我找你找得好生辛苦?!焙麖堥_嘴,卻是一陣渾厚的男聲。
“烙獄主說笑,可是不知自己找錯了人?如今俗事與我無關(guān)。獄主尋得我,也不會有半點益處?!?p> “山雨來,風滿樓,雪不在,以故平。”
“平與不平,烙獄主定奪,此處就請別再來了?!?p> 蒼負雪話盡,移過腳步,便要進屋去,留得引蝶之人——烙行淵在東院焦灼。
其焦灼之心兩顆,另為烙煜在主堂之上,面色凝重,嚴肅莊重。
“師父,我早說過,負雪不會再參與世間任何事情,包括此事。他有心隱退。”
“可你也清楚,那落槐花點名要見他們,若他們不出面,落槐花便一直不會現(xiàn)身?!?p> 烙行淵嚴肅開口,話落而四周鴉雀無聲,最后他只得無奈嘆氣。
“那你們所做便是徒勞,一年是、年年是。”
“師父說得有理,可……”
烙煜面露無奈,而烙行淵只仰著身子,露出得意之笑?!拔艺f的自然有理,也不看看你師父是誰?”
“可是師父,我們?nèi)圆荒茏屗麄兠半U。舞娘借了墟的力量,尚且不知有何目的,何況他們不會愿意?!?p> “是,他們不愿意??赡闾幚愍z事件件樁樁,遇到哪個罪徒是愿意交代實情的?他們不愿意就讓他們愿意?!?p> 烙行淵厲聲喊道,繼而又扯著胡須,垂瞇著眼,若有所思。
“師父,你不準再去打擾他們?!?p> 眼前烙煜實在心急,烙行淵才哼哼唧唧、不情不愿地回答,說的話含糊不清。
“嗯嗯嗯……”
“師父!”
“喂,烙老頭,你不準去做冒犯之事,聽到?jīng)]有!負雪好容易等到霧師醒來,才放松一二,你如今此行實在……”
“嗯嗯嗯……你話真是太多了?!崩有袦Y趕忙撒開衣袖擺手,只一心想將烙煜打發(fā)走。
“烙大胖,你又不耐煩!”
烙行淵只欠著身子打哈欠,故作疲憊姿態(tài)?!皼]有不耐煩,想睡覺了?!?p> 烙煜見此,只憤而不言,后無奈嘆氣,含糊施禮,氣鼓鼓地離開主堂。
“徒兒莫氣,師父自有分寸?!?p> 烙煜才懶得理睬。他決然出主堂,明晴的天穹引他佇立,將他的思緒扯成海浪,無限翻轉(zhuǎn),最終無聲定格在七個月前。
七月前,蒼負雪帶戍子穎離開,他與云娘商討,便趕忙前往白倉門察看,卻無果。
待她了解情況,迅速給烙煜傳訊?!鞍讉}門并無任何異像,亦沒有被破壞之跡,我認為她不會出去?!?p> “你可有去門外看過?”
“一片黃沙撲面,風干地燥,視線模糊,可謂寸步難行、深不可測。我只淺踏千米便退步而歸,”云娘失望搖頭,嚴肅補充,“其地無人。”
“不出白倉門,又會去哪里?我四方分地獄士皆來報,確實探不到她的蹤跡。”
“不怪,舞娘本是舞姬,身輕如鴻、動而不聞,她有心藏、便要我們苦心尋覓。況我又加力修復(fù)石門,她只要在白倉門左右現(xiàn)身,我便能感應(yīng)到。”
“我就怕她習遁藏之術(shù),藏掩氣息?!?p> “我云院雖沒有造田除海的能力,可氣息之力,你盡管放心。白倉門外盡是沙,她即不是古老沙族之后,出去良久也必死無疑。”
“辛苦云娘?!?p> 古老沙族之后,是指舊時在遠西之地生活的族人,他們受先族帶領(lǐng)到陸定居,卻有特質(zhì),可在千萬風沙中安然行走。
可是時日久遠,遠西族人分布廣雜,真假血脈早難分清。但唯一能肯定的是,舞娘乃落家神姬夭紅娘娘和氏族公子的血脈,與沙族絕無瓜葛。
她行風沙之中,決然不易。
云娘冥想半刻,改變面容掛著的嚴肅,寬松地笑道:“烙獄首無需多禮,此為絕世下之患、必須為之。敢問獄首可有在妍莊探到什么?”
“有?!?p> 烙煜去往妍莊,舞娘不見蹤跡,他便又入毒瘴深處。
毒氣縈繞,那些死士尚被封印在洞,面色冷然,身體筆直僵硬,巋然不動,又如受冰石凍住一般,全身冒著股股寒氣。
烙煜穿過其身,已不寒而栗。待涼颼颼的氣劃過他的皮膚,他不自覺咬緊牙關(guān)。
他好容易克服身體反應(yīng),安然闖到墟像面前。卻又撞上墟神之面,他再次泛起驚異之感。
墟神挺拔站立,雙手直放左右,左拿鐵鍬、右拾金袋,有不可一世之態(tài)。
其臉掛著似莊嚴卻又友善的面容,似笑非笑,讓人尋不到緣故,亦猜不透其人。
“似笑非笑?這倒是怪異?!?p> “對,此次我細致觀察,想到其雙手拾物,亦有含義。我得好生歸去翻閱書籍?!?p> 云娘嘴唇翻動著,沒來得及回答,又聽烙煜開口:“還有便是,那墟像可能是牽動死士的關(guān)鍵?!?p> “墟像與死士有關(guān)?”
“像動則死士動,其間必有聯(lián)系,還待細查?!?p> “如此,可惜我云院皆是身體力行,也參不透書中道理。你們東院古書居多,且等你消息,若有需要,再引我便是?!?p> “好?!?p> 云娘肚中思量,似糾結(jié)二三,終于還是開口。
“卒后,我告訴獄首一事,且請先埋在肚子里,待合適機遇,方見分曉。”
“什么事情?”
“我為負雪所種云樹,改自墟術(shù)?!?p> “什么?云娘你……貫以墟術(shù)?!?p> “并非一意貫通之。我是從遠西老者那悄然獲得靈感,才為負雪種下,他人不知底細?!?p> “難怪……”
“只是我未曾想到,遠西墟術(shù)蹊蹺,我參不破、更解不開。”
“你為何告知我?”
“因我認為,若此次背后有墟神搞鬼,那云樹便有解法?!?p> “什么解法?”
“尚且不清楚,只有感覺?!?p> “也罷,此事已成棋局,吾需步步行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