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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古的陽光房里擺著各式各樣的多肉,她也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喜歡這些懶洋洋的東西,它們不開花,不結(jié)果,就長葉子,肥肥的葉片,多肉不喜光,不用多澆水,艾古不會照顧它們,反倒是這種不照顧,讓這些多肉長得更好。
艾古受邀去東方肥牛吃火鍋,周海龍組局,邀請了教練和艷芝,還有后來的朵朵。周海龍一身筆挺的西裝,開車寶馬車前來,他必須帶著馬姐,因為如果不讓馬姐來,日后馬姐若是知道,不好解釋。
周海龍走進包房,想請的人都已經(jīng)到齊了。艾古首先站起身,接過周海龍的西服,掛在衣櫥里,周海龍松了松棉襯衫領子上的鱷魚領帶,落座主位。其他幾個人也都欠了欠身,復又落座,馬姐一直沒動,她的目光停留在洮兒河酒三十年金色的泥瓶肩膀上。她想看看這幾個小妖精是怎樣狐媚他老公的。
教練是個老油條,他知道周總不能親自倒酒,就先拿起酒瓶,將轉(zhuǎn)盤上的高腳杯攏到一起。
“大哥,你看這酒咋倒,你說?!?p> “咋倒?倒?jié)M!”
周海龍的話音掉了一地,竟沒人反駁,更沒人央求,周海龍心里暗想:“今天是遇上茬子了,都說喝酒的時候有幾樣人不能招惹,今天遇見的就是梳小辮的。”
教練咕咚咕咚一口氣倒了六杯酒。倒完酒周海龍醒了醒神兒,他在提醒自己,今天恐怕是要折。他反復思量,還是把酒權交給一旁的馬姐,她應該能控制這樣的場面。隨即,他站起身,走到馬姐旁邊,示意跟馬姐換換位置。馬姐心領神會,她知道,自己的到來是不戰(zhàn)而屈人之兵,她完勝,接下來就是怎么領著她們喝酒。
“今天周末,大家一起聚聚,喝酒就是打哈哈湊趣,能喝多少喝多少。天冷,能多喝的多喝幾口,活血、御寒。”
周海龍顯然放松了很多,他先小酌一口,抬眼看看窗外,包房的窗戶正好對著夕陽,暖橙色的陽光照在艾古的臉上,顯得艾古的臉那么白皙溫潤,水靈靈的大眼睛,長長的睫毛忽閃著,側(cè)臉像極了玲花,周海龍心里想著,要是艾古會唱歌,那更完美了。
酒過三巡,朵朵建議艾古唱首歌,艾古使勁清了清嗓子,“遠方的朋友一路辛苦,請你喝一杯下馬酒……”周海龍這回徹底放松了,他被這渾厚的歌聲吸引,仿佛徜徉在草原的深處,在那遙遠的時代,厥草叢生,兩棲動物穿越夕陽下的額爾古納河,回到他的外祖父被下放的地方,誰的命運都未可知,皆生活在時光的蛋殼里。朵朵和艷芝伴舞,教練雖不會跳舞,也跟著腰肢擺動,顯然是被氣氛烘托到了極致,馬姐還在座位上,她臉色微紅,隨著節(jié)奏輕拍雙手,已然融入了包房的氛圍。
在周海龍眼里,包房里有龍、有蛇、有狐還有黃,都在眼前晃動,即使混雜,也能分清誰是誰。請來的三個女生都紅了臉蛋,緋紅的臉勝似云霞,按照周海龍預估的酒量,桌上的兩瓶洮兒河酒見底了,接下來怎么喝,周海龍在等馬姐的指示。
“海龍,拿酒來!再拿兩瓶,車里還有沒有酒了?”
“酒肯定有,現(xiàn)在拿進來太涼,需要溫酒。”
“喊服務員,弄一大盆熱水來?!卑排路諉T聽不見,特意搖了一下包房里的鈴鐺。
服務員端來一盆熱水,熱氣繚繞,周海龍將酒倒入分酒器里,燙酒。據(jù)說喝冷酒傷胃,尤其是他喜歡的女孩子,怎么忍心讓她們的胃受寒呢。周海龍一直憐香惜玉,雖然一直被管束,也從來不耽誤他找到心愛的人。他喜歡朵朵的鋼,喜歡艾古的示弱,喜歡艷芝的圓滑,她們身上都發(fā)著光,堪比沉魚落雁。
舞跳完了,幾人就座,添酒回燈重開宴,周海龍主動站起來給每個人倒?jié)M酒,按照平均分配的原則,每人喝了三兩三。復又倒上還是三兩三,竟沒人說自己要少喝一點,周海龍被鎮(zhèn)住了,他暗自慶幸,幸虧自己沒有單刀赴會,否則今天就徹底讓女人干敗了。獨自思考的時候,他常常會掉進自己設計好的盤絲洞里,放不下的肉身、放不下的欲望、放不下的本性,生活中有很多錢解決不了的問題。
“姐夫,想啥呢?”艾古問。
“這么多美女,得讓你姐夫消化一會兒,他看著眼花繚亂的,都出神了?!?p> 艾古篤定,周海龍是一條蛇,在人間,他其實就是小龍。神通廣大的人都屬蛇。他不僅聚財還合財。在他的臉上潛藏著龍的面相,冷眼看時,眼里閃著光。
“姐夫,你相信靈魂出竅嗎?”朵朵問。
“怎么問這么怪異的問題?她可啥都不信,他就信他自己。這么多年了,我一直認為他是最有主見的人?!瘪R姐接過話頭。
“我是有點兒信了,應該是最近幾天才信。那天我在電腦前觀察股市的走勢圖,突然發(fā)現(xiàn)我的另一半靈魂就在那條線的頂點,果斷拋了,結(jié)果大賺了一筆。”
馬姐心下狐疑,他覺得周海龍是在迎合桌上他喜歡的某個人。她在觀察艾古臉上的表情,艾古的眼睛在盯著一只房頂飄來的一只喜蜘蛛。
“早報喜,晚報財,不早不晚有人來??磥砦易罱惨“l(fā)一筆橫財?!卑庞檬纸幼∠沧?,小心地將它放在酒桌上。喜子迅速朝周海龍爬去。周海龍一個賣建材的商人,最近做房地產(chǎn)生意風生水起,他在考慮進軍全屋定制,還在考察階段,艾古送來的這只喜子讓周海龍下決心,喜子爬行的終點是周海龍的酒杯里。
“是桌上的肉少了?喜子怕我吃不飽,來充當肉了?”周海龍心想。
“老大,您是多慮了,是家裝市場需要您這樣大手筆的老板加入,想不發(fā)財,財都來堵門了!”艷芝的煙嗓適合唱歌,顯然更適合說話。
周家是個大家族,周海龍是長子,更是掌門人,他的事業(yè)干大了,周家的兄弟一眾人都來投奔飛龍集團。果然先出生就能占了好名字。他的身高將近一米九,風流倜儻,當初找對象就帥得不像話,以至于馬姐忽略了他的貧窮。讓周海龍意想不到是艷芝怎么鉆進他的心里,竟然知道他想的是什么。周海龍覺得姓黃的人有靈性。
再次端杯時,周海龍又點了蝦滑和鮑魚,他預計大概率是不會清醒著回家了,那就一醉方休,看馬姐怎么經(jīng)管自己。周海龍喝了一大口,慢慢閉上眼睛,他想感知一下酒的真?zhèn)危平^對是勾兌的,純糧酒越來越少,大多酒廠都不冒煙了。
艾古笑著問:“酒不純?”
“老大,看來以后要想喝好酒就要自己釀了,人奸地薄,市貨抽條?!苯叹毑辶艘痪?,他看見周海龍的眼珠又不動了,他在盯著高腳杯的高光點看。
此時的周海龍在想朵朵、艾古、艷芝包括馬姐都是美女,她們有著強烈的自相似性,每個人都在按自己的基因密碼生長,但每個人或多或少區(qū)別于旁人。大千世界套著大千世界。云不是球體,山不是錐體,海岸線不是圓形的,樹皮不是光滑的,閃電也不是延直線傳播的。就在杯子的高光點上閃動著一個科赫雪花。如果自己能想得通,那女人都大抵相同或類似,為什么要窮其一生去找女人身上的不同呢?他也許想找的是更加有趣的靈魂。
三杯酒之后,朵朵有些微醺了。她更加興奮,當周海龍點著煙,叼在嘴里時,朵朵也從煙盒里拿出一支煙,周海龍眼前一亮,趕緊給朵朵點燃打火機,他看著朵朵的嘴翕動著,那臉上長著青春的魔力,煙頭上的炭火紅紅的,周海龍知道,這是解酒煙,吸完這支煙,朵朵恐怕就要拿起酒瓶了。果不其然,朵朵夾著煙的手抄起酒瓶,而且是沒有溫酒的酒瓶,也許此時涼酒也是火熱的吧!
“來,倒?jié)M,都倒?jié)M。”朵朵感覺自己是醒酒了。
“喝酒之前,我給大家演示一套拳法。”
服務員把包房里的背景音樂換成了《中國功夫》,一招一式行云流水虎步生風。周海龍應該比郝仁更懂武功,他在思忖著朵朵應該有什么樣的量子靈魂。另一半靈魂在蓬萊仙島也未可知。
北緯四十五度的冬天,天黑得早,漫長的夜。馬姐推了推周海龍,示意他時間差不多了。周海龍真的醉了,他感覺酒勁上腿了,腿不受大腦控制了。想站起來,想了幾次,他用手扶了扶椅子扶手,胳膊稍微有一點兒力量,可是不足矣支撐著站起來。他索性趴在桌子上,這樣能被大家理解,這是徹底服了。于是,周海龍被司機背上車,躺在后排座椅上。
他的腦海中呈現(xiàn)著生死疊加態(tài),一個負重的小人扛著幾十倍于自己的重量前行。他能明顯地感覺到小人在沉重地呼吸,吸氣、呼氣、再吸氣、再呼氣,聲音震動著整個星球。
周海龍在生意場上摸爬滾打二十多年,他嘗過胯下之辱,給人背鍋,被客戶痛罵,現(xiàn)在他發(fā)達了,他可以對別人發(fā)號施令了,對那些愚笨的手下,他總是告誡自己:能打開鎖的鑰匙一定不在鎖上。
馬姐以為周海龍睡著了,沒好氣地罵他,在馬姐眼里這些嫩得一掐能出水的小女子都是她的對手,不得不防。馬姐特意打開周海龍的手機查看一下,看看誰給周海龍發(fā)信息了,結(jié)果是真沒有,馬姐這才放心地走出臥室,回自己房間睡覺去了。
周海龍暗自慶幸,幸虧自己留了一手,要是就這一部手機,今天晚上也許就露餡了。
艾古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給周海龍發(fā)了一條微信:“你還好嗎?”之后發(fā)了一個笑臉。很長時間以來,笑臉已經(jīng)不表示微笑了。
艾古在回想著今晚的酒局,她覺得自己有些過于殷勤了。她給周海龍掛衣服,跟周海龍對視了幾次,后來她知道周海龍在看她,就故意低眉看酒桌。她把喜子放到桌上,喜子竟會爬進他的酒杯,一種難以抑制的沖動直沖天靈蓋。一幀一幀的圖像在眼前閃過,看來是睡不著了。
一年當中的最后幾天,天冷到了極致,由于供暖的問題,艾古的獨棟別墅里有些涼意。艾古的別墅是她榮膺白鶴小姐時主辦方送的,前提是她要為白鶴大酒店服務滿十年,十年后,產(chǎn)權歸艾古,也就是說她現(xiàn)在只有居住權。她的別墅距離白鶴大酒店不遠。
倘若是夏天,開著窗子每天抬頭就能看見南湖的濕地景色,水鴨子、布谷鳥、信天翁到處都是,遠處有鐘樓時時有清脆的鐘鳴聲入耳,白鶴大酒店每個整點放飛的成群白鴿,鴿子羽毛的摩擦聲震動著空氣。
現(xiàn)在是三九天,冬至以后,每天晚上艾古會把最厚的落地窗簾拉好,不知哪里來的風會掀動簾子,艾古把郝仁的貂皮衣服穿上,把自己長可及腰的頭發(fā)從衣領拿出來。她是極陰體質(zhì),一到冬天手腳冰涼,閑暇時拿著骨頭做的梳子通一通頭發(fā),這樣可以減少掉發(fā)。
落地窗簾在有規(guī)律地飄動,艾古覺得很是無聊,她很孤獨,就像是身處一片荒涼的沙漠,四面環(huán)繞著無垠的沙丘,沒有一絲生機,沒有一絲聲息。凄涼荒蕪,連風都似乎遠遠地遠離,徹底沉浸在寂寞的深淵中。每一步都仿佛踏入無底深淵,心靈被漆黑的孤獨所籠罩,連時間都停滯了,只剩下虛空,那是一種無法言說的痛苦,仿佛與世界絕緣,孤獨成了唯一的陪伴。
艾古總是覺得在外太空,有靈異或高智商的生物在觀察著地球。每個人的命運是被設計好的,而且必須按照設計的劇本進行演繹。
昨晚餐后,周海龍從地上撿起一根艾古的長頭發(fā),又黑又粗,他把頭發(fā)纏在手指上,他似乎對這根偶然得到的頭發(fā)很著迷。艾古知道,如果在晚上,周海龍想看自己,只要焚香叩首,就可以憑這根頭發(fā)把她掬來,雖不是真身,但替身至少也是個美女。果不其然,夜深了,周海龍起身,把森林里的“鬼”掏出來,對著掬來的替身一瀉千里。艾古實在沒眼看了,她閉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