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四月，氣候已經(jīng)在安市正式步入盛夏。

　　來往人群簇?fù)?，穿著涼爽。百花爭艷般的美色，令人目不暇接。

　　淡白紗裙，低胸V領(lǐng)。長如瀑布的秀發(fā)隨風(fēng)披露兩肩，如水的眸子，伴著冷若冰霜的面容。身材高挑的少女迎面走進(jìn)即將關(guān)閉的電梯門。

　　‘九分！’

　　慕回響上下打量著眼前少女，心底暗暗給這陌生的面孔打上不多的高分。臨近時，濃濃的香水味彌漫整個電梯：七分！差評！！

　　負(fù)一樓，看著少女逐漸消失的背影。雖說外型好看，香水好聞。可這樣一身透著金錢屬性的靚女，對于窮困潦倒的打工仔來說，只能是癡人說夢。所以降分差評，也頂多是自我安慰吧。

　　“回響！都幾點了？還磨磨唧唧慢慢吞吞地，不知道我們是八點上班嗎？你九點十八才過來，你幾個意思？不想干了是吧？遲到扣工資你知道的，別到時候說工資發(fā)少了........”

　　安市最大的批發(fā)市場，廣安商城負(fù)一樓。一個批發(fā)各種文具用品的小店，居然雇著三名導(dǎo)購員，而慕回響便是其中之一。

　　從長樂到廣安，需要坐八站地鐵。因為人流擁堵，慕回響沒有趕上平時上班那個點的地鐵，等了很久才擠上第三趟，所以遲到原本就憋著無名火氣?？蛇@又不能對著老板娘發(fā)，反而老板娘對他發(fā)火，才是合情合理。

　　自知理虧的慕回響，一聲不吭地挨完罵，回到自己平常工作的崗位上，規(guī)整著文具用品。

　　這已經(jīng)是慕回響來安市找的第二份工作了，一個月前，懷揣著半個攝影夢的慕回響，去了安市最大的婚紗影樓做學(xué)徒。因長相姣好，被店長勸說做門市顧問。本就只是半個攝影夢，可有可無的那種想法。剛出社會的他，經(jīng)不住店長勸說，便同意了。

　　結(jié)果因毫無銷售經(jīng)驗，青澀靦腆的他煎熬了多半個月，愣是沒有完成一單，自覺無趣，便辭了。來到了廣安批發(fā)部工作。

　　在這陌生的城，面對陌生的人，聽著陌生的地方話，有時還挨著聽不懂的罵。孤獨無助感總是充斥著慕回響的內(nèi)心。

　　所幸是，這座更大的城，有著更大的機(jī)遇。年少懵懂的年紀(jì)，對一切事物都懷揣著濃烈的好奇，對于情愛之事，更是期待。

　　三名導(dǎo)購員里，一個大哥是專門負(fù)責(zé)包裝和倉庫運輸?shù)?。慕回響剛來不到一個月，被安排和另一名女性導(dǎo)購一起工作。

　　她叫白曉鈴，二十四五歲。慕回響從沒問過她的真實年齡。只是從外貌和長相上，粗略判斷。

　　白曉玲有雙可愛的虎牙，笑起來尖尖的虎牙極具渲染力，令人不自覺跟著笑。身材勻稱，很少打扮，頂多只是淡妝口紅。

　　對于這個新來的小跟班，白曉玲很照顧，很多工作她都從中輔助。包括客人來訂購文具時，慕回響語塞不知該如何與客人溝通的情況下，白曉玲都會來幫忙打圓場。

　　而對于這個溫柔的大姐姐，慕回響也能感受到她的友善。彼此聊天時，親切感十足。在這個陌生的城，白曉玲也算是慕回響的半個親人了。

　　老板娘屬于母老虎脾性，整個店都是老板娘一手操辦起來的，所以慕回響從未見過老板。

　　白曉玲對老板娘的評價是刀子嘴豆腐心，慕回響并不認(rèn)同，心底覺著老板娘是老虎的外型豺狼般的內(nèi)心，感覺不出一點好來。

　　早上的顧客零星，偶爾有幾個來買筆和本子的。慕回響只是按平時做的那樣，規(guī)整記錄和擺放著不同文具，區(qū)域劃分。

　　雖說是批發(fā)文具的店，但老板娘經(jīng)常會進(jìn)一些市面上流通的東西放店里擺賣。比如奧特曼模型、EXO裝飾品，以及動漫主題套件等。

　　“聽說隔壁賣漫畫的店里招了個挺漂亮的小姑娘，想不想過去看看？”

　　慕回響正擺弄著老板娘新進(jìn)來的‘死神佩刀斬月’模型，白曉玲瞅了一眼在柜臺前撥弄計算機(jī)忙碌的老板娘，轉(zhuǎn)頭悄悄詢問著慕回響。

　　聽聞隔壁店新來的小姑娘，慕回響瞬間想到了早上坐電梯時一起下來的‘高分少女’，心中的躁動不免多了幾分，回以白曉玲肯定的目光。

　　四下瞅了一眼，老板娘依舊忙碌，零星的客人有著白曉玲做引導(dǎo)，正好清閑。慕回響扭頭就鉆進(jìn)了隔壁漫畫店里。

　　“喲，回響啊，不看店跑我這兒來干嘛？又想白看漫畫啊？”

　　“生意不行啊老哥，都沒生意。聽說你還招了個導(dǎo)購，你這小店還需要導(dǎo)購嗎？有我坐鎮(zhèn)咱廣安負(fù)一樓，你無形中就已經(jīng)擁有了一名導(dǎo)購，還招一個，不怕虧損??？”

　　“喲呵，幾天不見你小子吹牛的技術(shù)見長啊，來繼續(xù)吹，我聽聽具體實力?！?p>　　“說這話！我吹牛的功夫不都是你教的嗎？再說了，我前天不是還給你拉來了一個顧客，從我店里，拉到你店里來買漫畫，我這是吹出來的嗎？”

　　“哦，你是說那個買了一本阿衰正傳的小屁孩兒啊，那的確是你拉來的，收了五塊錢，怎的？你要提成嗎？”

　　正當(dāng)慕回響與漫畫店老板吹牛期間，那個上完廁所回來的導(dǎo)購小女孩兒也來到了店里。

　　四下打量了一番，慕回響給漫畫店老板伸出了五個手指頭：五分！

　　并不是早上遇見的那個姑娘，略顯稀疏的單馬尾，微胖體型，牛仔褲，白襯衣。五官一般，沒什么特殊的地方，打量了一眼，便覺無趣。慕回響給老板比了個五分的動作后，便扭頭回到了文具店里。身后的漫畫店老板輕搖了搖頭，心底打趣：“小屁孩兒眼光還挺高。”

　　回到文具店，也到了午飯時間。老板娘瞥了一眼進(jìn)店的慕回響，并未作聲。遠(yuǎn)處的白曉玲朝著慕回響招了招手，從物品柜中拿出了一個飯盒，里面是西紅柿炒雞蛋，蒜苔炒肉跟米飯。

　　“快吃吧，我今天沒胃口，飯要不吃就擱壞了。”

　　“多謝表姐。”

　　慕回響拿起筷子，就大快朵頤了起來。

　　白曉玲并不是慕回響的表姐，之所以這樣稱呼。也是因為白曉玲對他太好了，在這陌生的城里，遇到一個無條件對自己好的人，是莫大的幸福。所以稱呼表姐，也是對白曉玲相互友善的本能回應(yīng)。

　　正在此時，店里來了個約莫四十多歲的男人，半謝頂，在店前擺放的筆記本附近翻看著。

　　白曉玲正準(zhǔn)備起身招呼客人，為其引導(dǎo)購買物品。慕回響倉促吃了兩口米飯，擦了擦嘴角的飯粒搶在白曉玲前面說道：“表姐我來吧，你休息會兒，喝口熱水?！?p>　　“先生你好，是準(zhǔn)備進(jìn)批筆記本嗎？這邊A4常規(guī)寫字筆記本，那邊是B5，比A4略小一些，這個是A5，比B5更小，您看需要什么類型的筆記本，這邊可以免費給您打包送過去?！?p>　　.........

　　半小時過后，經(jīng)過慕回響的熱情介紹，半謝頂?shù)哪腥擞喠撕芏辔木哂闷?，臨走時還給慕回響拋來了橄欖枝，希望慕回響能去他的超市上班，并給了名片。

　　簡單思索片刻，慕回響也沒口頭答應(yīng)或拒絕，只是收了名片，說會考慮的。然而這一切，又怎能逃過精明的老板娘那雙慧眼。

　　郁熱的一天很快過去，到了下班的時候，店里一切如常，老板娘也未再刁難慕回響，如平常那般收拾完畢，便關(guān)門各回各家了。

　　本想繼續(xù)擠地鐵的慕回響，被白曉玲親切地攔了下來：“小弟你住哪里的？順路的話姐帶你回去?！?p>　　“長樂，那里租房便宜，理發(fā)也便宜技術(shù)還好，就是遠(yuǎn)，表姐你住哪兒？”

　　“長龍，在長樂前面。坐地鐵的話，是長樂前兩站?！?p>　　“那要不順路，我坐地鐵就好，也才四塊錢，不貴。”

　　“上車吧，姐帶你到長龍公交站，坐85路公交可以到長樂，一塊錢，能省三塊?！?p>　　拗不過白曉玲的好意，慕回響訕訕地坐在白曉玲的電動車后座，雙手尷尬的不知該放在哪里。

　　下班高峰期，來往擁堵的車流，對白曉玲小巧的電動車來說，如魚得水，穿梭自如。

　　夕陽西下，慕回響看著車道兩旁逐漸后退的白樺樹，一股油然而生的幸福感，伴隨著白曉玲發(fā)絲里隱隱飄散的海飛絲洗發(fā)水香味，在慕回響的腦海里，縈繞不散。

　　幸福的時光總是短暫，還沒來得及細(xì)細(xì)品味，就到了長龍公交站旁。

　　彼時，一位長相普通，略顯消瘦的中年男人已在公交站等待許久，看到白曉玲來后，立馬上前詢問：“這就是你說的剛收的表弟啊？模樣還挺俊?！?p>　　“是啊，我看他天天擠地鐵，早上還遲到了一小時。想著順路的話，以后上下班都帶著他的。”

　　簡單寒暄過后，白曉玲給慕回響介紹著眼前男人：“這是我老公，也算你半個表哥，中午的蒜苔炒肉就是你表哥做的，味道可以吧？”

　　聽到白曉玲對自己的介紹，中年男人聽出了重點所在，關(guān)切地問：“怎么你中午沒吃嗎？”

　　“中午沒胃口，就給小弟了?！?p>　　“那現(xiàn)在餓不餓？我回去給你做好吃的?！?p>　　“嘻嘻，餓了?！?p>　　“走...”

　　..................

　　感覺很奇怪，與白曉玲夫婦寒暄分別的時候，還沒這么強烈。

　　坐在回家的85路公交車上，回響起白曉玲夫婦幸福的背影，白曉玲坐在電動車后座上，緊緊擁抱著正在騎車的老公，多么令人羨慕的畫面，多么地，讓人羨慕...........

　　公交車窗外，依舊是不斷后退的白樺樹，低垂的晚霞余暉。此番心境，卻是天差地別，莫名感傷。

　　翌日，又是鬧鈴響過很久，慕回響才起床?？戳搜蹠r間，七點四十五。

　　緊趕慢趕，慕回響甚至一只襪子都穿錯了，一黑一白。在七點五十五的時候擠上了地鐵。

　　不出意外地，慕回響又遲到了。

　　彼時八點二十三，老板娘依舊是‘虎嘯山林’，什么話都在往慕回響這里罵。

　　“昨天遲到說是地鐵晚點了，今天又是地鐵晚點了嗎？我從來只聽過火車飛機(jī)晚點的。就沒聽過地鐵能晚點的，你說謊能不能編的真一點？有點可信度行不行？上班天天偷懶摸魚，不是去廁所就是去隔壁漫畫店。你多大人了？你出社會是來干嘛的你還記得嗎？哦對了，昨天那男人不是說過讓你去他超市嗎？怎得？準(zhǔn)備什么時候從我這兒辭職啊................”

　　從八點二十三開始，慕回響就一直被老板娘指著鼻子罵。雖說這不是老板娘第一次這樣罵他，甚至店里的人都習(xí)慣了這樣的工作氛圍。比如此刻正整理著文具文本的白曉玲，好似置身事外，忙碌著自己的事。

　　“好了別說了！我走行了吧！一個月兩千塊，遲到扣一點，早退扣一點，我上廁所你也準(zhǔn)備扣一點，你哪兒那么多事??？我活沒給你干好還是把東西沒給你賣出去了？天天都要想著法的罵我你才開心？”

　　這是慕回響對于老板娘的‘猛虎’威壓第一次反抗，也是最后一次反抗了。

　　確實，慕回響心底清楚，自己遲到早退，是自己理虧在先，吃壞肚子往廁所跑，那幾天被罵也算說得過去。可是誰能受得了，天天挨罵??？這拉肚子都是一個星期前的事了，現(xiàn)在還要接著罵，記賬呢？這破工作誰愛干誰干！

　　慕回響將剛規(guī)整好的筆記本用力丟在地上，與老板娘對磕：“讓我走可以！把我工錢結(jié)了，我現(xiàn)在！立刻！馬上滾蛋！”

　　“你干夠一個月了嗎？你哪兒還有工錢？你不知道你這多半個月扣了多少錢嗎？”

　　“你個母老虎你敢不給我工錢？你.......”

　　正當(dāng)慕回響準(zhǔn)備破口大罵時，白曉玲拾起被慕回響丟在地上的筆記本，攔著慕回響悄悄地勸說：“好了小弟，別鬧了。還真想辭職?。抗ぷ鬟@么難找，快跟老板娘認(rèn)個錯，老板娘不會計較這些的?！?p>　　“滾！關(guān)你屁事??！”

　　正在氣頭上，又是少年血性。慕回響都沒仔細(xì)考慮話語內(nèi)容，甚至都沒細(xì)想來勸說的正是他那剛認(rèn)的表姐，傷人的話脫口而出。

　　自知勸說無望，白曉玲默默離開了兩人的爭吵范圍，繼續(xù)在角落處整理著文具本子。

　　九點二十八，爭吵到了尾聲。慕回響以店里的文具產(chǎn)品為工資抵押，挑揀了些自己喜歡的，默默離開了文具批發(fā)店。

　　冷靜下來，好像老板娘罵自己的話都很對，被罵這種事，慕回響怎樣都能承受下來的。唯獨對自己表姐的那句“滾！關(guān)你屁事”，這成了慕回響不得不離開的最終原因。

　　留下來，該怎樣面對表姐？表姐對自己這么好，可自己像個瘋子一樣，見人就咬，居然對表姐說出了那種話，最后連句對不起都不敢說，還真是..........

　　哎！回家吧，回家。哪里都不去了，好想回家啊............

　　回程的火車并不比大巴慢多少，因為都要繞著南山轉(zhuǎn)，只是路線不同。

　　從安市到康城，不論什么車程，都得三個小時。

　　看著窗外的綠意盎然，不斷后退的除了風(fēng)景，還有曾經(jīng)那高漲的浪子心。

　　慕回響搖了搖背包，里面是文具店拿來充當(dāng)工資的諸多文具，三個月來，沒賺還虧了。慕回響自嘲一笑：“我果然是個廢物啊?！?p>　　當(dāng)時有多么信誓旦旦，如今就有多么羞愧難當(dāng)。

　　一番摸索過后，慕回響拿起了幾瓶藥，就著上火車前買的礦泉水，咕咚咕咚地咽了下去。

　　左氧佛沙星氯化鈉，甘草片，利夫平........

　　已經(jīng)吃了兩年的藥，醫(yī)生說最少得吃五年，這富貴病啊。

　　收拾好藥品，慕回響揉了揉太陽穴，隨手拿起背包里一支包裝精致的鋼筆。這是老板娘才進(jìn)的新貨，慕回響盯了好幾天了，外觀的確很新穎，淺綠色筆身，金屬筆帽，蕭條的整體輪廓，給人一種很精神的錯覺。但這都不是吸引慕回響的地方，真正吸引他的，是筆身那篆刻的兩個漢字‘江城’。

　　慕回響的故鄉(xiāng)名叫康城，是一座五六線的小城市，依山傍水。城外繞著三千多米寬的江河，從西而東，繞著半城。這江城，不就是康城的特征么。

　　繼續(xù)摸索著背包，一本與現(xiàn)代社會脫節(jié)的筆記本，古樸卻典雅，泛黃的扉頁中一片空白。封皮上全是黃褐色的老舊斑紋，一個字都沒有。

　　“這什么東西？怎么會在我包里？”

　　慕回響很疑惑，記憶中并沒有見過這個東西。又爛又舊，不可能是文具店里拿的，可自己從家里出來時，就只是拿了幾件衣服而已啊.............

　　既然想不通，那就不去想！

　　慕回響隨手將筆記本與空礦泉水瓶一起扔進(jìn)了垃圾桶，回到座位上準(zhǔn)備小憩片刻，等待三小時后與爸媽的重逢。在外面太辛苦了，打工還要天天挨罵，得跟老媽說道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