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恩夜半醒來,安靜地躺在床上。他能聽到媽媽在隔壁的房間輕微的鼾聲。還能聽到隔壁另一間屋子里妹妹的磨牙聲。
他一閃一閃地眨著眼睛。從出生到現(xiàn)在他沒有離開過羅德島。
爸爸說,將來啊,雷恩可以選擇離開羅德島,可以去考蘭陵大學(xué),花木雪奶奶生活在蘭陵。雷恩的漢語有點糟糕。目前為止,他認(rèn)為世界上最難的三件事:一件是花木雪奶奶飄洋過海來羅德鳥。第二件事就是學(xué)習(xí)漢語,為什么世界上有這么難學(xué)的語言?第三件事是打棒球。媽媽與亞當(dāng)?shù)膵寢屖呛门笥?,她們兩位媽媽給自己的兒子都報了棒球班。
怎么說呢?雷恩是個有缺陷的孩子。這是個人隱私,爸爸媽媽都不讓說,在家里也不讓說??傊?,18歲前雷恩不能坐飛機回蘭陵看望奶奶。
爸爸說,語言是人的另一對翅膀。漢語是世界上最古老也是最有魅力的語言。
嗯,雷恩一點也不懂這話的深意。不過,人沒有翅膀,去遙遠(yuǎn)的地方只能坐車。目前來說,他還不會開車。而且,如果不坐飛機,他是到不了蘭陵的。
可是,不行,雷恩知道羅德島島上太多的秘密。比如蝴蝶是怎么由一只蟲子變的。比如蝙蝠翅膀上的秘密。比如蒲公英飛舞的小傘是個什么東西。其中有一個秘密他以前在電話里是告訴過花木雪奶奶的。
這個秘密還是一只老花栗鼠告訴他的。
那只花栗鼠的窩就在他家草地上,那株百年核桃樹根下。
那里有一個窩,住著一億多只花栗鼠。
雷恩知道一億是多么爆炸的數(shù)字。盡管如此,他仍舊堅信他家的核桃樹下的洞里有一億只花栗鼠。
媽媽堅持要把那株樹鋸掉,說是樹根下成了花栗鼠窩啦,花栗鼠是會成精的。
花栗鼠是會成精的。雷恩相信這一點。雖然媽媽沒有告訴他為什么花栗鼠會成精,成精后會有什么故事發(fā)生。
爸爸不同意鋸掉核桃樹。這個家,媽媽說了算的事情,比如,吃比薩還是吃北京烤鴨,比如他與妹妹都不被允許吃硬糖。比如每10天,雷恩可以到社區(qū)借書40本,具體看什么書雷恩從書架上自己取。妹妹喜歡畫畫跳舞,她的書,也是自己找。
妹妹蕾拉才4歲,可是一點也不影響她愛美,愛涂指甲油穿蛋糕裙。她將來會是全羅德島最美的女人。這不是魔鏡說的,這是花木雪奶奶說的。
花木雪說的話你都不信?那你完了。這是爸爸的原話。
雷恩家的大橡樹在5月份的時候被工人們鋸掉了。這種樹長得太久太大啦,它們越發(fā)的喜歡影響雷恩一家人。比如爸爸現(xiàn)在正在電腦前工作,可是,他臉的上部分全是紅腫的,眼睛又癢又痛,非常影響上班的效率。媽媽是最先因為橡樹的花粉過敏的,連續(xù)打了三針防過敏的針,要好一點啦。妹妹蕾拉早晨吃甜麥圈的時候,把老干媽牛肉醬當(dāng)成了花生醬,因為她的眼睛腫到失去了視線。她看不見啦,她兩手捏著甜麥圈吃時,沒辦法再來一只手撐開眼眶。
大橡樹的英語發(fā)音叫OK。妹妹有時在視頻里教奶奶這樣說。
爸爸立馬說,不要教奶奶讀錯的音。Oak橡樹,不讀OK。
可是奶奶說,橡樹就是讀OK,蕾拉是奶奶特聘的英語老師。
雷恩有一點點吃醋,說,奶奶奶奶,我也教你一個:敵力休。
敵力休,敵力休。奶奶響亮地跟讀了兩遍,還沒有弄清什么意思,雷恩卻埋頭看埃及女尸的書去了。雷恩的注意力是飄忽的。他沒有辦法跟別人正常溝通。
那個月,鋸樹的工人來了七次,他們開來了大大的吊車,砍掉了兩棵大橡樹,兩棵小板栗樹還有一些長得歪歪斜斜的樹。
大橡樹底下也有花栗鼠的窩,也有一億只花栗鼠啊。
爸爸說,花栗鼠做窩的本領(lǐng)很大,很快,在大雪天氣來臨之前,它們就會有一個新窩的。爸爸還說,花栗鼠吃的核桃樹不是還留著嗎?
雷恩心軟得都要哭了。妹妹也哼嘰哼嘰說心疼呢,花栗鼠沒有家了。
媽媽告訴兩個寶貝說,爸爸會在夏天和秋天加班加點給他們兩個寶貝搭一個最漂亮的樹屋。
兩個寶貝頓時高興起來。
有了樹屋,他們就能住在樹屋里過夏天。
鄰居油麻絲大學(xué)教授格林家就有一個樹屋,有臺階,有兩個門,樹屋的側(cè)面有一棵最大的橡樹,掛了會眨眼的燈。
格林教授是從愛爾蘭來到羅德島的,他溫和可親,特別喜歡孩子們。他邀請雷恩和妹妹蕾拉到樹屋玩過幾次,現(xiàn)在兩個孩子太想自己家也有一個樹屋了。
妹妹因為快有樹屋了,很快忘了花栗鼠和樹根下的窩。但雷恩沒有。有一次媽媽帶著妹妹去學(xué)跳芭蕾舞了,爸爸讓雷恩自己看看書,或者在自家院子里騎騎自行車。
雷恩去鋸掉的大橡樹底下看看。
他蹲下來看了很久,樹根被刨去后,在那里安放了一塊大石頭。
這塊石頭遠(yuǎn)看像一頭大獅子。石頭是不規(guī)則的,與地面接觸的地方有幾個黑乎乎的洞。雷恩拿樹枝往洞里探試了一下,啊,洞太深啦,探不到底。后來,他拿來更長的木條,很長很長的木條,有屋子那么高,往洞里探還是探不到底。
樹根下的花栗鼠窩會不會通向地球的中心?
雷恩可是從小就看科學(xué)書籍的,他知道太多地理與太空與武器的書啦,連媽媽的朋友,一個真正的學(xué)霸都說雷恩懂得太多啦,是個小小科學(xué)家。
知道太多秘密的雷恩變得越來越沉默了。他變得越來越喜歡看書,他央求媽媽帶他去社區(qū)圖書館借書,一次可以借40本甚至更多。他們社區(qū)的圖書館有8間大屋子,從書架擺放到屋頂都是書。借書的阿姨有時會踩著梯子給他找書。他在媽媽的手機上先看好要借的書,這個圖書館沒有的,還會從四面八方的圖書館調(diào)過來。
圖書館阿姨特別喜歡雷恩,說愛讀書的孩子是小天使。
目前來說,雷恩更關(guān)心花栗鼠把窩搬到了哪里,他并不擔(dān)心花栗鼠沒有東西吃。他們羅德島盛產(chǎn)筆直高大的板栗樹,都是一兩百年的老板栗樹。
雷恩家的院子太大了,爸爸每周要開著割草機割草,等到雷恩15歲的時候,爸爸說會讓他開割草機賺錢。雷恩十分期待啦。
雷恩家估計有108株大板栗樹和小核桃樹。被爸爸同意鋸掉的樹都是因為離屋子太近或者是太大了破壞草地。當(dāng)然也有丑丑的樹。
爸爸是一個追求完美的人。
爸爸愛他的草地勝過愛媽媽。這是媽媽說的,說的時候笑嘻嘻的。
爸爸知道各種漂亮的草的習(xí)性。夏天還沒過去,就在草地上補種草籽。它說讓幾種草和諧共生。
爸爸說樹太老啦,樹齡太久太久啦,它們也是會成精的。
樹也會成精的,雷恩又懂得了一個知識。
樹也會成精,成精了會怎樣呢?雷恩與蕾拉齊聲問。
嗯,比如說,樹精會變幻成人,還有壞的樹精會呼風(fēng)喚雨。
會呼風(fēng)喚雨?
妹妹膽小極了,她立馬捂住了耳朵。
樹精還會做什么?雷恩又怕又好奇。
還會招來雷電。
啊。雷恩嚇得小臉一白,他從小就怕極了雷電,太怕啦。他覺得雷電就是惡魔。
所以啊,他們也就更加熱愛爸媽,他們把大橡樹砍掉是對的。不然,樹精招來雷電,把他們住的城堡炸坍了怎么辦?他們難道住在海灘上?海灘上有時會有大風(fēng),還會有一群一群的海鷗,他們會爭奪面包、火腿,他們特別能夠跟孩子們爭吃的。
雷恩有點喜歡海鷗,又有點不喜歡海鷗。雷恩9歲啦,現(xiàn)在他要告訴世界上唯一的一個人,關(guān)于羅德島的秘密,也就是羅德島上他家城堡里發(fā)生的故事。他要讓另外一個人來分享這個秘密。所以,他比任何人任何時候就盼望花木雪奶奶到來。因為,媽媽說花木雪奶奶懂得太多啦,她也成精了。
可是,花木雪奶奶不知道什么原因,被醫(yī)生勸誡說,不能坐飛機。她不能到羅德島來。
爺爺在羅德島建房子。不對,爺爺買了一塊地,與建筑工人一起搭建他與奶奶住的房子,已到了鋪設(shè)草坪的環(huán)節(jié)??墒?,花木雪奶奶說,她來不了了。因為她的身體出現(xiàn)了問題。
雷恩很不高興,因為他的秘密在夏季結(jié)束的時候又多了一個。他在他家院子的空地上挖蚯蚓的時候,挖到了一壇古錢幣。媽媽與妹妹后來也挖到了六七壇古錢幣幣。而且,他們還發(fā)現(xiàn)了一個天大的秘密。